闻言,游川的眼睫极其沉重地颤动了一下,如同被胶水粘住般,勉强睁开一条缝隙。金色的瞳孔在icu柔和却冰冷的光线下显得涣散而失焦,带着浓重的疑惑,艰难地投向那台珍珠白色的守望者。
墨珏的声音透过冰冷的机械载体传来,清冷依旧,却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、事务性的紧迫感: “在开战前,你与陈国安局长在特勤处专车上,与我达成了交易协议。”
声音停顿半秒,如同精确的数据流划过: “协议内容:你向我方提供一管血液样本,换取我方对未来战争中你所面临科技层面困境的必要资助。”
“现在,是兑现你承诺的时候了。”
血液样本?
游川混沌不堪的思维如同生满锈迹、卡死的齿轮,极其艰难地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转动着。
记忆的碎片闪过——颠簸的车厢,陈国安半是玩笑半是警告的眼神,自己为争取立足之本与喘息空间而主动提出的筹码……
是的,那份以自身生命编码为代价的契约。
可是……为什么?
为什么非得是现在?!
一股强烈的不适和源自生命本能的抗拒汹涌而上!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一具被彻底掏空、布满蛛网般深邃裂痕的脆弱陶罐,连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灵魂撕裂般的痛楚。
那些插在身上的冰冷管子、贴着皮肤的电极、束缚胸口的绑带……无不残忍地提醒着他此刻极致的虚弱与无助。 在这种油尽灯枯、濒临崩溃的状态下……抽血?
他几乎能预见那冰冷的针头刺入血管的瞬间,就将抽走他仅存的、维系生命摇摇欲坠的最后一丝力量,甚至可能引发某种不可预知的、灾难性的连锁反应——必竟,他现在的状态,连界海源晶的力量都无法完全掌控的能量平衡,随时可能倾覆!
“……为……什……么……”
他极其艰难地翕动着干裂如同旱地的嘴唇,喉咙里挤出沙哑破碎、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气音,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粗粝的、撕裂般的摩擦感,
“……现……在……?”
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浓重的不解和一丝被强行打扰、侵入最后安全港湾的愠怒,
“不……方……便……”
护理者-vii沉默了片刻,头部传感器中的蓝光稳定而恒定地注视着游川苍白如纸、冷汗涔涔的脸庞。
墨珏的声音再次响起,这一次,那清冷的声线里,罕见地透露出一种沉重的、如同被无形巨石压垮的压力感:
“我明白。”
她坦然承认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极度压抑的喟叹,
“交易是契约,承诺需要兑现。选择此刻提及此事,确实……不合时宜,甚至……冷酷得不近人情。我理解你的状态——非常糟,糟糕到了极点,非常……不便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,似乎在组织语言,或者说,在权衡如何传达那如山岳般无法回避的恐怖压力。
“但是,游川,”
她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,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如同宣告末日审判般的凝重, “布迪克骸骨降临的、足以颠覆大陆架的毁灭气息!”
“那最后撕裂战场苍穹、将上帝原型造物彻底湮灭的未知紫色天罚!”
“你在战场上的表现,你所展现出的……超越人类、超越生物兵器、甚至超越我们现有认知框架的‘特殊性’!这一切……已经彻底超出了所有人能理解的范畴!”
“特勤处处长陈国安,他以个人信誉和前途为赌注,顶住了难以想象的压力风暴!为你争取到了最顶级的医疗资源、绝对的隔离保护、以及……宝贵的时间!然而,这并不能平息水面之下那汹涌的、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!”
“我的直系领导,以及……许多远高于陈国安处长层级、甚至完全凌驾于常规军方指挥链之上的……‘大人物’们!”
说到这,墨珏的声音在这里微微颤抖了一下,仿佛仅仅是提到这些存在,就带来了无形的威压。 “他们正迫切地、甚至可以说是……不顾一切地、急切地想要得到一个核心问题的答案——”
死寂! 墨珏的声音停顿,仿佛那个问题本身带着千钧重压,透过冰冷的机械载体清晰地烙印在游川的灵魂深处: “你……究竟是什么?”
“这份血液样本,是他们目前唯一能够触及的、试图撬开这终极谜题的‘钥匙’。它不仅仅关乎交易的履行,更残酷地关乎……你能否在后续获得真正意义上的、不被时刻解剖研究的‘安全’空间!以及……我们能否继续维持目前这脆弱的合作态势!”
最后,墨珏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直白的、冰冷的坦诚: “来自最高层的、无形的压力,如同悬在你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。我……无法再拖延下去了。”
于是,病房内,死寂如铅。 只有监护仪那规律的滴答声,如同冰冷的、敲击在灵魂上的……倒计时鼓点。
游川躺在那洁白的囚笼中,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,眼神因墨珏话语中蕴含的庞大信息量与冰冷现实而凝固、锐利。
他明白了。
他的表现太过惊世骇俗,那未知的天罚更是触及了此界认知的绝对盲区!在绝对的未知面前,高层产生了难以遏制的、如同原始恐惧般的探究欲!
随之而来的,是足以将他碾碎的巨大不安与猜忌!
这份血液,与其说是交易的兑现,不如说是一份‘投名状’,一份用来暂时安抚那些掌握着生杀大权、却又对他充满致命疑虑的存在的‘抵押品’!一份……换取短暂喘息空间的‘代价’!
瞬间!一股寒意!比icu的冷气更刺骨!比身体的虚弱更深入骨髓!悄然爬上他的脊椎,冻结了他的血液! 他知道,一旦这份承载着他生命秘密的血液交出去,无论结果如何,他都将在那些“大人物”的视野中,被牢牢钉上一个更醒目、更难以摆脱、更危险的……标签。
但此刻,他还有选择吗?
拒绝?以他现在油尽灯枯、连呼吸都费尽全力的状态,直面来自最高层的不信任和随时可能落下的压制?
后果……不堪设想。
墨珏能顶到现在,已然是极限中的极限。
他缓缓地、极其极其轻微地闭上了眼睛,又睁开。
金色的眼瞳深处,浓重的疲惫之下,是深深的、冰冷的无奈和一丝淬炼过的、如同刀锋般的锐利。
他不再尝试说话,只是极其艰难地、幅度小到如同风中残烛般、近乎不可察觉地,对着那台珍珠白的机械信使,极其轻微地……点了一下沉重的头颅。 ——抽吧。
看到他的示意,“护理者-vii”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、如同电子心跳确认的音符。
它平稳无声地移动到病床边,手臂上一个精巧的接口无声展开,探出一支无菌的真空采血管和一支闪烁着冰冷寒光、纤细如发丝的特制采血针。
机械臂的动作精准、稳定、轻柔到了极致,仿佛操作的对象是一件随时会碎裂的宇宙瑰宝。
冰冷的酒精棉球擦拭过游川手臂内侧脆弱的皮肤,带来短暂的、刺骨的凉意。
下一刻! 那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刺痛感传来! 游川能清晰地感觉到,针尖刺破皮肤,强行侵入血管。
一股温热的、带着他生命印记与无尽秘密的液体,正被缓缓地、冷酷地、不可抗拒地……抽离他的身体! 他猛地偏过头,不愿去看那流淌的、象征束缚的殷红。
视线重新落回天花板上那柔和却冰冷得毫无温度的方形光源。
身体的疲惫和灵魂的枯竭如同冰冷的黑色潮水再次汹涌而至,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、沉入无边的黑暗。
在意识沉沦前的最后一瞬,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清晰地浮现: 暂时的安全……是用更深的暴露换来的。石匠会的阴影未散,而来自“自己人”的审视……才刚刚开始!
而当那冰冷的采血针从脆弱的血管中退出,带起一丝细微却直达灵魂的刺痛。
那管承载着交易妥协与未来窥伺的深红色液体,被“护理者-vii”精密的手臂,送入一个带有低温冷冻标识的银色金属储存管内,发出清脆而冰冷的闭合声。
机器人流畅地执行着消毒与器械回收的标准流程。
而就在游川的意识因失血的微弱眩晕和持续如潮的疲惫而再次模糊,即将滑向更深沉的无意识深渊之时—— 墨珏的声音再次透过“护理者-vii”响起!
这一次,内容却像一把淬毒冰刃,瞬间刺穿了游川的麻木与困倦!直抵灵魂最深处!
“还有一件事,需要第一时间告知你。”
声音刻意放缓,带着不容回避的沉重,“关于……林小雨。”
这三个字!如同惊雷炸响! 游川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、聚焦!如同被强电流击中! 强烈的担忧瞬间压倒了身体的剧痛与虚弱!
“小……小雨?!” 他嘶哑地挤出声音,喉咙如同被火焰灼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