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把这盆套在根上,”窑工蹲下身,小心翼翼地将盆埋进土里,陶盆与藤芽的根须贴得极近,像给它穿了层铠甲,“窑土能存水,天旱时,管里的水会慢慢渗出来,保准渴不着它。”
往陈村方向的银须立刻缠上陶盆,须尖往小孔里钻,想尝尝里面的窑土味,逗得众人直笑。影摸着陶盆上的渠图,忽然发现图上的水流交汇处,正对着总闸室的泉眼,与他昨日在泉里看见的账册虚影位置分毫不差。
刘村的铜匠来得最晚,手里提着个铜制的洒水壶,壶嘴弯成七道弯,分别刻着七村的村名。壶底还焊着块铜板,板上用錾子刻着“六百章”三个字,笔画深峻,是铜匠最得意的手艺。
“用这壶浇水,”铜匠把壶递给影,壶身的铜锈蹭在影的手背上,有点痒,“每道弯对应一村,浇到第七道,水会带着铜气渗进土里,让根须记着,以后长到六百章那么高,也别忘了七村的铜匠都在盼着它。”
影接过壶,往土里浇水时,七道弯的水流分别冲向七根银须,水珠落在须尖上,溅起细小的水花,像在须上开了朵朵小银花。往刘村方向的银须最贪水,须尖在水珠里打滚,浑身都透着欢实。
日头渐渐升高,晨雾散去,藤芽的七根银须在阳光下亮得耀眼,每根须上都缠着对应村的信物:赵村的血契屑、王村的稻壳丝、李村的兰叶脉、吴村的韧丝线、陈村的窑土粒、孙村的麦秸渣、刘村的铜锈末……像挂了串七村的钥匙,要把各村的门都打开似的。
影坐在槐木桩上,看着银须在微风中轻轻摇晃,每晃一下,就往对应村的方向挪近一丝。他忽然想起赵山说的“六百章”,想起老守诺者说的“渠缘不断”,心里慢慢踏实下来——这藤芽哪是在长?分明是在走,一步一步,往七村的方向走,把总闸室的根,扎进每个村子的骨血里。
王禾往土里撒了把新磨的麦粉,是七村的麦按比例混的,粉里还掺了点灵泉的水,撒下去时,七根银须同时动了,像闻到开饭的信号,须尖齐刷刷往粉堆里扎,闹出片沙沙的响动,像在抢食,又像在道谢。
“你看,”王禾的声音里带着感慨,“它啥都懂,知道七村的麦混在一起才香,知道血契带要连着稻壳才牢,知道兰叶下藏着最甜的露水……”
影没说话,只是从怀里掏出新账册,翻开到“藤芽生长记”那页。阳光透过账册的纸页,在字里行间投下光斑,他提笔蘸了点灵泉水,在空白处写下:“庚辰年春,藤生七须,须携七村物,向七村行,日行半寸,不疾不徐……”
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,混着银须钻土的沙沙声,像首没谱的歌,在总闸室的晨光里漫开。影知道,这歌要唱很久,唱到六百章时,藤芽长成大树,七根主枝会分别伸进七村的祠堂,枝桠上挂着各村的旧物,叶片上印着七村人的笑,而根,永远扎在总闸室的泉眼旁,喝着灵泉水,记着所有不该忘的事。
现在,它才刚发芽呢。影看着账册上的字,忽然笑了,得慢慢记,急不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