稷下书院建立后的第七日,清晨。
东厢房——这是书院最早建成的几间房舍之一,原本用作学员宿舍,但因首批学员中部分年长者不习惯多人同住,便临时改成了静室和研讨间。此刻,东厢最大的那间屋子里,三十余人围坐成圈。
晨光透过纸窗洒入,照亮了每个人认真的脸庞。
坐在上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,姓郑,退休前是某重点大学的哲学系教授,专攻宋明理学。此刻,他手中拿着一本自己手抄的笔记,字迹工整如印刷体。
“诸位同修,”郑教授开口,声音温和但清晰,“这几日听了沈先生的讲学,又亲眼见证了‘仁者气场’与‘觉悟之光’,想必大家都有很多想法。今日我们聚在这里,不是要复古祭孔,也不是要建立什么门户派别。”
他环视在场众人:“我们只是想做一件事——以现代人的视角,重新阅读那些古老的经典,探讨‘仁义礼智信’在末世背景下的新内涵。”
屋子里安静了片刻。
一位中年学者举手:“郑老,我同意您的想法。但有个问题——儒家思想诞生于农耕时代,讲究的是宗法伦理、等级秩序。在如今这个文明存亡、人人皆兵的时代,还有多少适用性?”
这个问题很尖锐,也是许多人心中所想。
郑教授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翻开手中的笔记:“我们先来看《论语》里的一段——‘樊迟问仁。子曰:爱人。’”
“很简单,爱人。”郑教授说,“但‘人’是什么?在孔子的时代,‘人’可能主要指‘士’以上的阶层。但今天我们理解,‘人’是所有人——不论性别、年龄、职业、民族。”
他顿了顿:“在末世背景下,‘爱人’意味着什么?意味着我们要守护每一个人的记忆,珍视每一个人的生命,因为每个人都是文明的一部分,都是火种的载体。”
另一位年轻的研究员若有所思:“那‘义’呢?‘见义勇为’在现在意味着什么?”
“意味着看到该做的事就去做。”郑教授说,“但这个‘该做的事’,在今天有了更广阔的范畴——不仅仅是扶老携幼,更是守护遗迹、对抗灰雾、传承知识。每一位卫队战士在前线战斗,是‘义’;每一位研究者在实验室攻坚,也是‘义’;每一位普通人在岗位上尽职尽责,同样是‘义’。”
讨论就这样展开了。
三十余人中,有像郑教授这样的资深学者,也有像张大山这样只有高中文化的工人;有研究儒家几十年的专家,也有原本对国学一窍不通、因为听了沈清言讲学才产生兴趣的普通人。
但此刻,他们平等地坐在一起,各抒己见。
“我觉得‘礼’不只是磕头作揖。”一位年轻的女学员说,“‘礼’的本质是秩序和尊重。在书院里,我们辩论时不能人身攻击,要尊重不同观点——这就是‘礼’。在‘薪火’组织里,上下级之间、不同部门之间,都要有基本的礼仪规范——这也是‘礼’。”
“对!”一位从企业高管转型做文化研究的中年人接话,“我在公司时最头疼的就是内耗。部门之间互相推诿,同事之间勾心斗角。如果大家都能讲点‘礼’——不是虚伪的客套,而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和合作精神——效率能提升多少?”
说到“智”,讨论更加热烈。
“智不是小聪明,是大智慧。”一位研究科学哲学的学者说,“知道什么该做,什么不该做;知道什么时候该进,什么时候该退;知道如何用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成果——这才是‘智’。对抗‘虚无’,我们不能硬拼,要智取。”
“智还包括学习能力。”另一位年轻学员补充,“沈先生说过,文明要想延续,必须不断学习、创新。我们既要学习古人的智慧,也要掌握现代科技。二者结合,才是完整的‘智’。”
最后说到“信”。
这个话题,王师傅最有发言权。这位老焊工有些腼腆,但说到诚信,他的话朴实而有力:“我们干工程的,最讲信用。你答应明天交工,就得明天交工;你保证焊缝合格,就得真的合格。一次失信,往后就没人信你了。我觉得,一个国家、一个文明也是这样。说的话要算数,做的事要负责。”
郑教授认真记录着每个人的发言。
讨论持续了整个上午。
结束时,郑教授合上笔记,郑重地说:“诸位,这几日的讨论让我确信——我们需要一个固定的研究小组,持续深入这项工作。”
他看着在场所有人:“我想提议,成立‘书院儒门’。这里‘门’不是门户之见,不是排他的派别,而是门径——一条通过理解先贤智慧来守护文明的门径。我们不是要复古,是要开新;不是要独尊儒术,是要以儒为基,融汇百家。”
“愿意加入的,请举手。”
三十余只手,齐刷刷举起。
没有犹豫,没有迟疑。
“书院儒门”,就这样在晨光中诞生了。
“书院儒门”成立的第二天,郑教授带着几位核心成员,找到了赵山河。
这位老宗师正在训练场督促卫队进修生练拳,见郑教授来,擦了把汗:“郑老,啥事?”
郑教授说明来意:“赵前辈,我们儒门想做个实践课题——在卫队的日常训练中,加入简短的《论语》晨读与讨论。想听听您的意见。”
赵山河一愣:“让这帮小子读《论语》?他们字都认不全!”
旁边一位年轻战士小声嘀咕:“就是……还不如多练会儿拳……”
郑教授微笑:“不要求他们读懂全部,只选几句最核心的。比如‘士不可以不弘毅,任重而道远’;比如‘见义勇为’;比如‘三人行必有我师’。每天晨练前读十分钟,讨论十分钟。试试效果。”
赵山河摸着下巴想了想:“沈先生说过,思想武装是未来的方向。行,那就试试!不过丑话说前头——要是耽误了训练,我可要叫停!”
“一言为定。”郑教授点头。
于是,从第三日开始,卫队进修生的日常作息表上,多了一项“晨读与讨论”。
时间定在卯时三刻,晨练开始前。地点就在训练场边的空地上,大家席地而坐。
第一天,场面有些尴尬。
五十名战士盘膝坐在地上,手里拿着郑教授团队连夜赶印的简易读本——上面只有十句《论语》选段,每句都有拼音和简单解释。
领读的是郑教授本人。老人家声音不大,但通过简易扩音器,清晰传到每个人耳中:
“子曰:士不可以不弘毅,任重而道远。”
战士们跟着念,声音参差不齐,有些人的发音还很别扭。
“什么意思呢?”郑教授解释,“‘士’,在古代指有担当的人。在今天,就是你们——守护文明的战士。‘弘毅’是胸怀广阔、意志坚定。‘任重而道远’——责任重大,道路漫长。”
他看向战士们:“你们想想,我们对抗‘虚无’,是不是‘任重而道远’?可能要用几年、几十年,甚至几代人的时间。没有广阔的胸怀和坚定的意志,能坚持下来吗?”
战士们沉默着,有些人若有所思。
讨论环节更尴尬。大多数人不知道说什么,只有几个胆子大的开口。
班长李卫国举手:“郑教授,我觉得这话在理。我们班长说过,当兵的要‘耐得住寂寞,扛得起责任’。跟这话一个意思。”
另一个战士挠头:“就是……这话太文绉绉了,能不能说直白点?”
郑教授笑了:“当然可以。你们可以把它理解成——咱们干的这事很难,很长,但不能怂,得坚持。”
这么一解释,战士们懂了。
第二天、第三天……晨读继续。
渐渐地,战士们不再那么抵触。他们发现,这些古人的话,好像真的跟自己的生活有关。
读到“见义勇为”时,有战士分享了自己上次任务中救人的经历;读到“三人行必有我师”时,大家讨论起互相学习战斗技巧的重要性;读到“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”时,有人说起在部队里战友间要互相体谅……
而赵山河注意到了一些变化。
首先是战士们的眼神。以前,很多年轻战士眼中只有“执行命令”的机械感,但现在,多了一种“知道自己为何而战”的清晰感。
其次是团队协调性。在集体修炼时,以前需要他反复纠正的配合问题,现在战士们自己会主动调整——“咱们得‘和而不同’,既要保持个人特点,又要配合团队。”
最明显的是那次实战演练。
演练模拟灰雾侵蚀场景,需要小队协作突破封锁、抢救“文物”(道具)。以往这种演练,各小队之间往往会有争功、推诿的情况。但这一次,赵山河惊讶地发现,各小队之间竟然出现了主动配合——
一个小队突破封锁后,没有急着往前冲,而是留下两人建立临时防线,接应后面的小队。问他们为什么,队长说:“‘已欲立而立人,已欲达而达人’。我们想完成任务,也得帮别人完成任务。”
另一个小队在“抢救文物”时,发现道具太多拿不完,竟然分出一半人去帮隔壁小队——“守望相助嘛。”
演练结束后,赵山河找到郑教授,拍着他的肩膀:“郑老,你们这晨读……真有点用!”
郑教授微笑:“不是我们有用,是思想本身有用。战士们理解了‘义’,理解了‘和’,理解了‘仁’,自然会体现在行动上。”
而真正让所有人震撼的,是半个月后的一次真实任务。
那是一次常规的遗迹巡逻任务。
“薪火”在鲁中山区发现了一处疑似春秋时期小国“邾国”的遗址,保存状况一般,但仍有研究价值。卫队第三支队负责该区域的日常巡逻和警戒。
执行任务的是第七小队,队长就是李卫国——那个在书院晨读中第一个发言的年轻班长。
那日天气阴沉,山间雾气弥漫。李卫国带着十名队员,沿着既定路线巡逻。遗址位于半山腰的一处平台,已经用简易围栏保护起来,内部有考古队正在作业。
巡逻到第三圈时,异变突生。
山间原本的白色晨雾,毫无征兆地泛起了一层灰色。那灰色极淡,混杂在雾气中,若非受过专门训练,根本察觉不到。
“警戒!”李卫国立刻下令,“是灰雾渗透!一级响应!”
队员们迅速进入战斗状态,同时向基地发出警报。
但灰雾扩散的速度超出了预期。短短三分钟,整个遗址区域就被一层薄薄的灰雾笼罩。考古队的工作人员开始出现异常——有人眼神呆滞,有人喃喃自语,有人开始无意识地破坏刚出土的陶片。
“是信息侵蚀!”李卫国判断,“灰雾在篡改遗址信息!保护考古队!保护文物!”
小队分成两组,一组负责疏散和护卫考古队员,一组尝试建立临时防护。
但灰雾的浓度在快速增加。
李卫国感到一阵头晕,眼前开始出现幻象——仿佛看见遗址中的陶片、青铜器在缓缓“融化”,上面的纹饰在消失。耳边响起低语,说着“这一切都没有意义”“文明终将消亡”……
是虚无侵蚀的精神攻击!
“班长!撑不住了!”有队员喊道,“我的防护符能量快耗尽了!”
李卫国咬牙坚持。他手中的制式防护符也在发烫——这是“薪火”研究院开发的一次性防护装置,能抵挡灰雾侵蚀约十五分钟。但现在才过去八分钟,符箓就快失效了,说明灰雾浓度极高。
怎么办?
撤退?但考古队还有三人没撤出来,而且遗址核心区的几件重要文物还没转移。
死守?可能全军覆没。
就在这危急时刻,李卫国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句话——
“临危不惧,见义勇为”。
这是几天前晨读时讨论的。郑教授说:“‘临危不惧’不是不知道怕,而是虽然怕,但依然选择担当。‘见义勇为’是看到该做的事,哪怕危险,也要去做。”
该做的事……
保护队员,保护考古人员,保护文物。
这就是该做的事。
这个念头清晰而坚定。
而就在这个念头彻底明晰的瞬间,李卫国感到胸口一热——不是防护符的烫,而是一种温热的、从内而外涌出的暖流。
然后,他看见自己的双手,泛起了淡淡的金光。
那金光很薄,像一层透明的薄膜覆盖在皮肤上,但确实存在。而在金光出现的瞬间,周围的灰雾仿佛遇到了克星,明显向后退缩了一尺!
“这是……觉悟之光?”李卫国又惊又喜。
他想起书院里张大山的例子——当思想觉悟达到一定程度时,会自然产生对抗灰雾的力量。
原来,自己也可以!
“兄弟们!”李卫国大吼,“集中精神!想我们为什么而战!想我们要守护什么!”
队员们虽然不明所以,但看见班长身上的金光,看见灰雾的退缩,都精神一振。
他们想起晨读时的话:
“士不可以不弘毅……”
“见义勇为……”
“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……”
每个人都在心中默念,努力集中精神。
奇迹发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