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真正的战争,现在,才要开始。”
萧澈那句话,如同最沉重的战鼓,一路从猎场,敲回了紫禁城的深宫。它驱散了所有虚假的和平,将一场早已在暗流中涌动许久的、关乎皇权与生死的对决,正式摆在了明面上。
草草结束的秋猎大典,在京城内外掀起了轩然大波。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,在坊间与朝堂之上悄然流传。
有说天子在围猎中遭遇刺杀,身受重伤,龙体堪忧;有说后宫大乱,曾经盛宠的贤妃娘娘因嫉恨皇后,犯下大错,已被废黜;更有甚者,将矛头隐晦地指向了那位久不临朝,却又权倾朝野的摄政王。
一时间,整个京城的上空,都笼罩上了一层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氛围。每一个身处权力中心的人,都能嗅到空气中那股不同寻常的、暴风雨来临前的紧张气息。
然而,作为这场风暴中心的坤宁宫,却显得异常的平静。
返回坤宁宫的当晚,萧澈便下了一道旨意,免了接下来三日的所有请安,理由是皇后娘娘在秋猎中受了惊吓,又因奔波劳累而牵动旧伤,需要静养。
这个理由,合情合理,却也更让外界的猜测,多了几分真实性。一时间,无数双眼睛,都紧紧地盯住了这座平日里并不起眼的后宫之主的宫殿。
夜,渐渐深了。
一轮皎洁的明月,高悬于天际,清冷的月辉,如同水银般,倾泻在坤宁宫雅致的庭院之中,为亭台楼阁、花草树木,都镀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银霜。白日里的喧嚣与紧张,在这一刻,仿佛都被这温柔的月色所抚平。
庭院中的那棵百年桂树下,摆着一张汉白玉的石桌。
萧澈屏退了所有的宫人与内侍,包括若兰和那名心腹太监在内,偌大的庭院之中,只剩下他和林晚晚二人。
桌上,温着一壶清淡的桂花酒,两只莹白的玉质酒杯,在月光下,泛着温润而柔和的光泽。
没有了猎场上的剑拔弩张,没有了马车里的沉重压抑,此刻的气氛,安静而又纯粹,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们二人,和这一方被月光笼罩的小小天地。
林晚晚披着一件厚厚的、领口镶着雪白狐裘的披风,坐在石凳上。肩上的伤口经过太医的重新处理,已经不再那么疼痛,但那道狰狞的伤疤,却依旧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肌肤上,透过衣料的缝隙,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丝凉意。那,是她为他挡下死亡的见证。
萧澈没有坐在她的对面,而是选择了坐在她的身旁,近得能感受到彼此身上淡淡的体温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亲自为她斟满了一杯温热的桂花酒,酒液注入杯中,发出的“潺潺”声响,是此刻庭院中唯一的声音。然后,他又为自己斟满。
他的目光,没有看酒,也没有看月,而是落在了她肩膀上那道还未痊愈的伤疤上。那双深邃如夜的眼眸里,翻涌着一种复杂到了极致的情绪。
有痛彻心扉的自责,有劫后余生的后怕,更有那份被他一直深藏在心底的、刻骨铭心的心疼。
他知道,这道伤疤,是为他而留。如果不是她在那一瞬间奋不顾身地扑过来,那么此刻,那支淬了剧毒的冷箭,刺穿的,便是他的心脏。而躺在这里的,便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。
一想到那种可能,一股冰冷的、足以将他冻结的恐惧,便再次从心底深处升起。
他端起酒杯,轻轻地抿了一口,温热的酒液,带着桂花的清香,滑过喉咙,却驱不散心中那份因后怕而残留的冰冷。
他沉默了许久,久到林晚晚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,只会这样静坐一夜的时候,他才缓缓地,用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无比真诚的语气,轻声地,几乎是叹息般地,说道:
“林晚晚,有你在,真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