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澈那一句饱含着沉重与疲惫的问话——“晚晚，你可知，要实现这一切，有多难？”，如同一块巨石，投入了御书房内那刚刚被理想光芒照亮的湖面，激起了现实的冰冷涟漪。
难吗？
当然难。
林晚晚比任何人都清楚。她所提出的每一个概念，对这个时代而言，都是惊世骇俗的离经叛道。
“一体纳粮”，是在向整个士绅阶层宣战。那些享受了数百年特权的世家大族，那些将“万般皆下品，唯有读书高”奉为圭臬的文人士子，会轻易放弃自己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既得利益吗？他们会用尽一切文人的笔墨与权谋的手段，将她描绘成一个动摇国本、蛊惑君王的妖后。
“重商主义”，是在挑战千百年来根植于这片土地的传统价值观。当“士农工商”的阶级烙印深入骨髓，将商人视为末流，将追逐利润视为鄙事，想要为商人正名，提高商税地位，又会引来多少守旧派大臣的口诛笔伐？
而那“宏观调控”背后扶持皇家商人的计划，更是要从摄政王那头饿狼的嘴里夺食。那无异于一场不见血的战争，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这三座大山，任何一座，都足以压垮一个励精图治的帝王，让他心力交瘁，最终在重重阻力面前黯然收场。
御书房内的气氛，随着萧澈的提问，再次变得沉重起来。他眼中的光芒，似乎也因为想到了这些难以逾越的障碍，而一点点地黯淡下去。他看着林晚晚，那复杂的眼神中，有对她才华的激赏，更有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的深深忧虑。
他几乎是在等待着她的退缩，或者，至少是一丝的犹豫。
然而，林晚晚却笑了。
在那沉重如山的现实压力面前，她非但没有丝毫的退缩与畏惧，反而笑得格外灿烂，那笑容，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。
她迎着他深沉的目光，一步未退，用一种无比坚定的语气，清晰地说道：
“再难，也比坐视这个国家被蛀虫掏空要容易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，却掷地有声，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金石之上，充满了无可动摇的力量。
萧澈的身体猛地一震，瞳孔中映出她那张写满了信念的绝美脸庞。
林晚晚缓缓走到他的面前，直视着他的眼睛，那双明亮的杏眸中，倒映着他略显疲惫的身影，也倒映着一种让他心脏为之战栗的温柔与坚定。
“陛下，”她轻声说道，那声音却比任何誓言都要来得郑重，“你不是一个人。”
你，不是一个人。
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，如同一股蕴含着无穷力量的暖流，瞬间冲垮了萧澈心中最后一丝的疑虑与防备。
是啊。
一直以来，他都是一个人。
一个人在冰冷的宫殿中，用病弱伪装着自己，独自对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。
一个人在暗流汹涌的朝堂上，与权倾朝野的皇叔周旋，步步为营，如履薄冰。
一个人在空旷凄凉的宝库里，独自面对着帝国那千疮百孔的真相，背负着那足以压垮任何人的沉重枷锁。
他以为这条路，注定是孤独的。
直到此刻。
他看着眼前的女子，看着她眼中那份“我与你同在”的决绝，他知道，他终于找到了。
他找到了那个唯一能够看懂他所有伪装，理解他所有困窘，并愿意与他并肩，共同扛起这片沉重江山的灵魂伴侣。
所有的猜忌，所有的试探，在这一刻，都烟消云散。
他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，一股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，感受彼此心跳的冲动。
但他没有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