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朝堂上的最后一丝尘埃落定,京城中的血腥气被初冬的寒风吹散,一个崭新的权力格局在废墟之上迅速建立起来。
所有摄政王的党羽都被清算完毕,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府邸如今门可罗雀,贴上了冰冷的封条。而那些被破格提拔的寒门新贵,则带着一股锐不可当的朝气,迅速填补了权力的真空,开始在各自的岗位上,笨拙却又坚定地推行着新政。
整个帝国,仿佛一台生锈已久的巨大机器,在更换了无数腐朽的零件后,终于伴随着“咯吱”作响,重新开始缓慢而有力地运转起来。
处理完所有积压的政务,已是深夜。
萧澈没有返回坤宁宫,而是独自一人,提着一盏孤灯,走出了灯火通明的宫殿,步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。
他要去的地方,是天牢。
天牢最深处,这里是专门关押皇亲国戚的所在,阴冷、潮湿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绝望的气息。
萧澈屏退了所有跟随的侍卫和狱卒,独自一人,走到了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前。
昏暗的油灯下,一个身影蜷缩在铺着稻草的角落里,仿佛一尊枯槁的石像。
听到脚步声,那身影微微动了一下,缓缓抬起头。
那是一张曾经让无数人畏惧、也让萧澈自己憎恶了无数个日夜的脸。然而此刻,这张脸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权倾朝野与运筹帷幄。短短数日,摄政王萧远仿佛苍老了二十岁,曾经保养得宜的面容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,一头青丝竟已变得花白,整个人形容枯槁,眼中只剩下死寂般的灰败。
他看着牢房外那个身姿挺拔、手提孤灯的年轻帝王,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,有怨毒,有不甘,但更多的,却是一种大势已去的茫然。
他败了,败得一败涂地,连一丝翻盘的机会都没有。
“怎么?来看本王的笑话吗?”萧远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石在摩擦,充满了自嘲。他以为,自己等来的,会是这个胜利者最尖酸刻薄的羞辱,是成王败寇之后,必然要承受的屈辱。
然而,萧澈的脸上没有任何得意的神色,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,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。
狱卒早已提前在牢房外摆好了一张小几,上面放着一壶酒,两只杯。
萧澈没有说话,只是打开了牢门,走了进去,在小几前坐下。
这个举动让萧远微微一愣。
他没有再自称“朕”,而是用一种更为平淡的语气开口:“你的家人,我已经派人秘密送出京城了。”
萧远猛地抬起头,眼中迸发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,死死地盯着萧澈。
“什么意思?”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。
“意思就是,”萧澈拿起酒壶,缓缓地为两只酒杯都斟满了酒,酒液清冽,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光,“他们都被贬为了庶民,终身不得回京。但,性命无忧。”
萧远彻底呆住了。他预想过无数种结局,满门抄斩,族人流放,女眷充入教坊司……这是谋逆失败者必然的下场。他从未想过,自己的家人,竟然能保全性命。
“你……为何要这么做?”他嘶哑地问道,声音里充满了不解。放虎归山,斩草不除根,这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该做的事。
萧澈将其中一杯酒推到他面前,目光落在那跳跃的灯火上,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:“你我之间,是君臣之争,国贼与君王,不死不休。但他们,终究是萧氏的血脉,是父皇的亲人。我答应过皇后,这场清洗,不及妇孺。”
听到“皇后”二字,萧远那死寂的眼中闪过一抹恍然。他想起了那个在寿宴上舌战群儒、在朝堂上智斗太后的女子,想起了那个在宫变之夜,将坤宁宫打造成一座战争堡垒的皇后。
他一直以为,自己是输给了萧澈层层伪装下的心机与隐忍。直到此刻,他才隐约明白,自己或许从一开始,就输给了那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帝后。
他输给了他们的默契,输给了他们的联手,更输给了他们那套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,所谓“现代”的行事准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