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打与萧澈坦白了一切，又在坤宁宫举行了那场独一无二的“皇家秘密交接仪式”后，林晚晚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。
那是一种卸下了沉重伪装，也摆脱了无形拐杖后的、前所未有的踏实感。
如今，她依旧会按例在萧澈处理朝政时，安坐于御书房的屏风之后。
只是，心境已然天差地别。
她不再是为了“偷窥”表情包，以便随时调整自己的“求生策略”。而是真正以皇后的身份，旁听国事，为他查漏补缺，也为他……分担那份独属于帝王的辛劳与孤寂。
今日，御书房内议事的，是几位刚刚从边关述职归来的将领。
他们都是在第六卷微服私访后，由萧澈亲自提拔起来的寒门锐将，身上还带着边疆的风霜与煞气，言谈举止，远比京城的官员要来得直接、粗粝。
林晚晚呷了口茶，听着他们汇报着边关近年来的变化，从军屯的推广到与周边部族的贸易，唇边不由泛起一丝欣慰的笑意。那些，都是她与萧澈共同努力过的痕迹。
一开始，气氛还算融洽。
然而，当话题，不可避免地，触及到了一个最敏感、也最核心的问题时，整个御书房内的空气，都仿佛瞬间凝滞了。
——军饷改革。
一位络腮胡，皮肤黝黑，眼如铜铃的将军猛地踏前一步，声若洪钟地说道：“陛下！臣有本奏！”
“臣以为，如今的军饷发放，弊病丛生！层层克扣之下，真正发到戍边将士们手里的，十不存一！将士们连饭都吃不饱，谈何为国尽忠，保家卫国？！”
他的言辞激烈无比，每一个字，都像是从胸腔里喷薄而出的烈火，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悍勇之气。
“更有甚者，伤残老兵的抚恤金，更是被那些贪官污吏，视作私产！臣在边关亲眼所见，有百战老兵，解甲归田后，竟沦落到沿街乞讨的地步！陛下！此风若不狠刹，国将不国啊！”
将军说到最后，虎目含泪，竟是“噗通”一声，单膝跪地，声音里充满了悲愤与恳切。
御书房内，霎时间，落针可闻。
所有人的目光，都下意识地，汇聚到了龙椅之上。
林晚晚的心，也猛地一下，提到了嗓子眼。
来了！
是这种感觉！是这种……让她几乎产生应激反应的场景！
朝堂之上，臣子言辞激烈，而帝王，高坐于上，沉默不语。
这沉默，是暴风雨前的宁静？还是……蕴含着雷霆之怒的审视？
一道冰冷的寒意，不受控制地，顺着林晚晚的脊椎缓缓爬上。
这是她“冷战ptsd”的源头。
就是因为看不透，猜不准，萧澈在这种“扑克脸”状态下的真实想法，才导致了那场几乎将两人推向决裂边缘的惨烈冷战。
那一刻，肌肉记忆仿佛战胜了理智。
林晚晚的视线，下意识地，就往萧澈的头顶上飘去。
她迫切地，几乎是渴望地，想知道，那里，到底是飘着一个冷冰冰的【震怒.jpg】，还是飘着一个，与他表情截然相反的【赞同.gif】……
然而，那里，空空如也。
一如既往的，空空如也。
一股熟悉的、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焦虑感，如潮水般涌来。
看不透……她还是看不透他！
在这样重大的军政议题上，她若是猜错了，后果不堪设想！
就在林晚晚的手心开始冒汗，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的瞬间，她猛地一咬舌尖。
痛感，让她瞬间清醒。
她在心底，对自己低喝了一声：林晚晚，清醒一点！
你早就不需要那个东西了！
你答应过他，也答应过自己，要用新的方式！
她深吸一口气，强行将那份源自过去的惯性焦虑压了下去。她不再徒劳地去“看”那片虚无的空白，而是将所有的注意力，都集中到了“观察”上。
她开始，像一个最细致的猎人，不动声色地，观察着她的“猎物”。
龙椅上的萧澈，面沉如水，薄唇紧抿，看不出任何情绪。他的凤眸深不见底，让人完全无法揣测其内心的波澜。
从表情上，一无所获。
林晚晚的视线，缓缓下移。
她观察他的坐姿，依旧是帝王标准的端坐，背脊挺得笔直，威严而沉稳。
也看不出什么。
她的心，又开始一点点往下沉。难道，他们的新模式，要在第一次面对真正考验时，就宣告失败吗？
就在这时，她的目光，落在了龙椅那雕刻着繁复龙纹的紫檀木扶手上。
萧澈的手，正搭在那里。
骨节分明，修长有力。
忽然，林晚晚的瞳孔，微微一缩。
她看到，萧澈那放在扶手上、看似放松的右手，其食指，极其轻微地，动了一下。
那不是无意识的抖动，也不是不耐烦的敲击。
而是一种……极有韵律的，极其克制的，叩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