官道之上,一辆看似寻常却内里乾坤的马车正不疾不徐地向南驶去。春风拂过车帘,卷起江南水乡特有的、混杂着泥土与花香的湿润气息,让车内的林晚晚惬意地眯起了眼。
“真好啊,”她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,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绿意,感叹道,“感觉连空气都是自由的。”
坐在她对面的萧澈,此刻已不再是那个身着龙袍、威严肃穆的九五之尊。
他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锦缎长衫,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,少了君临天下的压迫感,多了几分富家翁的闲逸。
他闻言,嘴角微微勾起,虽未言语,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盛满了与林晚晚如出一辙的轻松。
将国事彻底交托给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儿子萧团,对他二人而言,就像是卸下了半生最沉重的盔甲。尤其是萧澈,在两年前就“迫不及待”地禅位,这份“退休”的渴望,比谁都强烈。
“萧大官人,”林晚晚忽然坐直了身子,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,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起一个钱袋和一个账本,郑重其事地推到萧澈面前,“从今日起,这些,可就归你管了。”
萧澈的目光从账本移到林晚晚带笑的脸上,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。他记得,在别院山顶的那个黄昏,她是说过这么一句“账房先生得换你来当”,他当时只当是情侣间的玩笑话。
看着他略带错愕的神情,林晚晚笑得更欢了:“怎么?萧大官人想反悔?这可是咱们说好的。十多年前我们第一次出来,你扮演的是‘人傻钱多’的萧大官人,全程只负责花钱。这次身份互换,轮到我来当‘林娘子’,你,就是我的专属账房先生。”
萧澈沉默了片刻,终于伸出那双曾批阅无数奏折、执掌乾坤的手,接过了那个绣着鸳鸯的钱袋和崭新的账本。他掂了掂,神情严肃得仿佛在接传国玉玺。
“好。”他只说了一个字,却掷地有声。
林晚晚知道,他这是答应了。她强忍着笑意,心里乐开了花。让一个曾经视金钱如粪土、对数字毫无概念的皇帝来管柴米油盐,光是想想,这趟旅途就注定充满了无穷的乐趣。
当马车在江南一座繁华小镇的“悦来客栈”前停下时,萧澈作为“账房先生”的第一个考验,便猝不及防地到来了。
掌柜的是个眼光毒辣的中年人,一见萧澈和林晚晚的气度与穿着,便知是两条大鱼,脸上立刻堆满了殷勤的笑容,将他们引至柜台前。
“二位客官,打尖还是住店呐?”
萧澈清了清嗓子,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常年在外行走的商人,沉声问道:“住店。最好的天字号上房,多少银钱一晚?”
掌柜的眼珠一转,狮子大开口道:“这位官人好眼力!本店的天字号上房,临水靠窗,景致绝佳,一晚只需……十两纹银!”
“十两?!”林晚晚险些惊呼出声,这价格比京城最顶级的客栈还要贵上几倍,简直是抢钱。
她正要开口理论,萧澈却抬手制止了她,给了她一个“交给我”的眼神。
只见这位前任皇帝、现任账房先生,从怀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了一个……小巧的算盘。
林晚晚差点一口气没上来。她只教了他要记账,可没教他随身携带算盘啊!而且看他那架势,竟是真的打算现场算一算这房钱值不值。
掌柜的也愣住了,心说这富商好生奇怪,哪有问了价钱先打算盘的?
萧澈将算盘往柜台上一放,修长的手指在那些玉石算珠上拨弄了两下,发出清脆的“噼啪”声。然而,那双曾经决断天下大事的手,在面对这小小的算盘时,却显得无比生疏。他拨了半天,眉头越皱越紧,似乎在思考什么国家级的难题。
林晚晚凑近了些,只听见他用“人工语音包”的模式,极低地自言自语:“一间房,十两。我大萧国库一年税入约为三千万两,可供养百万雄师……这一间房,能抵边关戍卒一月之粮饷……这换算,不对……”
林晚晚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。天哪,他居然在用治国的逻辑来算房钱!
掌柜的等得有些不耐烦,陪着笑道:“客官,这算盘……可是有什么不对?”
萧澈猛地抬起头,面无表情地看着掌柜,那眼神,仿佛在审视一个企图贪墨国库的户部侍郎。他收起算盘,淡淡地开口了。
这一次,他没有继续纠结于算盘,而是开启了“皇帝级”的砍价模式。
“你这上房,十两银子一晚?”他的声音平淡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。
掌柜的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硬着头皮道:“正是。”
“呵,”萧澈发出一声轻笑,那笑声让掌柜的后颈一凉。他踱步上前,指了指客栈的房梁,“你这房梁,可是用的金丝楠木?”
掌柜的被问懵了:“啊?不……不是……”
“窗户,可是镶的东海夜明珠?”
“客……客官说笑了……”
“那么,”萧澈的目光落在了柜台上的一方棉布上,语气愈发冰冷,“朕……咳,‘我’看你这待客的棉被,其质地,恐怕还不如我京郊别院里喂马的草料来得暖和。就凭这些,也敢要价十两?”
他那个不经意间冒出的“朕”字,虽然被一声轻咳迅速掩盖,但那瞬间迸发出的帝王之气,却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,狠狠压在了掌柜的心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