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目光扫过殿内诸公，最后竟勇敢地迎上了萧绝那深邃的目光，语气变得沉凝而有力：
“制一良弓，尚需顺应天时（冬析干、春液角、夏治筋、秋合三材），讲究材质（干、角、筋、胶、丝、漆六材皆需上选），注重工序（析、液、治、合环环相扣，不容差错）。其背后所需的严谨、耐心与对规律的尊重，与我等治国理政，何其相似？！”
“治国亦需顺应天时（体察民情、把握农时），讲究贤才（选贤任能、去芜存菁），注重法度（律令清晰、执行有序）。一弓之微，可见大道！”
“郑大人问及制弓之术，学生浅见，其根本或许并非技艺本身，而是此种‘尊重物性、恪守流程、追求极致’的工道，若能推而广之，应用于百工乃至吏治，何愁我大昱工匠技艺不精？何愁朝廷政令不通、执行不力？”
他巧妙地将一个极其具体、甚至有些刁难的工艺技术问题，瞬间升华到了“治国之道”的层面！并且再次回归到了他之前策论中隐含的“务实”、“重流程”、“重实效”的核心观点上！
最后，他甚至还再次抛出一个新颖观点，作为收尾：“学生犹记得曾于一孤本杂记中看到，前朝似有将重要工艺规程、质量标准刊印成册，分发官营作坊，统一法式，以期提质增效之尝试。此法或可与《考工记》精神相互印证，于当下工部管理或亦有可借鉴之处？”
说完，他深深一揖，不再多言。后背已然被冷汗彻底湿透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。
寂静。
死一般的寂静。
所有人都被这番急智、这番巧妙的话题转移、以及这番看似信手拈来、实则底蕴深厚的引经据典给镇住了！
这哪里还是答不上来的窘迫？这简直是借力打力、顺势发挥的精彩绝伦的奏对！
许多中立派的大臣，甚至包括一些较为正直的世家官员，都忍不住微微颔首，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。
【妙啊！此子机智！】
【竟能将制弓之术引申至治国工道，这番见解，深刻！】
【看来方才并非侥幸，此子确是有真才实学的！】
【虽是寒门，这学识之博杂，反应之敏捷，远超常人！】
郑清源站在那里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，张了张嘴，却发现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。对方承认了注解有争议，给出了自己的理解，然后立刻将话题拔高到了他无法质疑的“治国大道”上，他若再纠缠于具体工艺细节，反而显得自己心胸狭隘、不识大体了！
他只能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，憋得胸口发闷，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：“……林贡士，博闻强记，见解……独到。”
这话说得干巴巴的，毫无诚意可言。
御座上的小皇帝萧宸，虽然听得半懂不懂，但看到沈清言居然能把那个看起来很凶的郑侍郎说得哑口无言，眼睛立刻又亮了起来，觉得这个贡士果然厉害又好玩！
而萧绝。
自始至终，他冷峻的面容上都没有丝毫波澜。但在沈清言开始引经据典、最后更是将问题巧妙引导回治国理念时，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之中，极快地掠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幽光。
【系统……么？】他心中冷笑。这番应对，机智有余，但那些突然冒出的冷僻典籍引用，透着一股不自然的“精准”。绝非寻常寒门士子所能掌握。
但无论如何，结果是他乐见的。
此子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。不仅化解了危机，更再次展现了其价值——机智、博学（哪怕是借来的）、以及那种总能将问题核心抓回“务实”与“效能”的独特能力。
这柄“双刃剑”，似乎比他预想的，还要锋利和……有趣一些。
萧绝缓缓开口，声音依旧平淡，却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刁难画上了句号：“格物致知，由小见大。林贡士所言，不无道理。”
他没有过多赞扬，但这句定调，已然彻底粉碎了郑清源和世家一系还想继续发难的企图。
“自由奏对，到此为止。”萧绝的目光扫向礼官，“准备传胪。”
世家的最后一搏，在系统一次昂贵的神助攻和沈清言绝境下的“灵光”闪现中，再次宣告失败。
沈清言暗暗长舒一口气，只觉得双腿发软，几乎站立不住。
这金銮殿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！每一步都是刀山火海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