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雪在身后渐渐止息，铅灰色的天穹如同被无形巨手撕裂，透出几缕惨淡的昏光。前方，一座庞大、混乱、如同巨兽般匍匐在群山环抱中的城池轮廓，在稀薄的雪雾中显现出来。
丹鼎城。
青阳镇外数百里内最大的散修聚集地，也是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必经枢纽。没有高耸的城墙，只有杂乱无章、由巨大条石和粗壮原木垒砌的简易壁垒，许多地方早已坍塌损毁，被新搭建的窝棚和杂物堆填塞。城门处人流混杂，穿着各色兽皮、粗布、甚至破烂法袍的修士、凡人、商贩、力夫，如同浑浊的河流，在泥泞雪水和污秽垃圾中艰难穿行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汗臭、劣质脂粉、腐烂食物、廉价丹药的刺鼻气味，以及一种……深入骨髓的、属于混乱边缘之地的……野蛮与……躁动。
林尘佝偻着腰背，拖着沉重的步伐，混迹在入城的人流边缘。褴褛的布片几乎无法蔽体，裸露的皮肤上遍布冻疮裂口和尚未完全愈合的紫黑淤伤，腰肋处那道最狰狞的伤口虽被破布勉强遮掩，但依旧有暗红的血水不断渗出，在泥泞的地面留下断断续续的痕迹。他低着头，沾满污泥血痂的乱发遮住了大半张脸，唯有那双混沌银灰的眼瞳，在发丝缝隙间偶尔一闪，冰冷死寂地扫过周围嘈杂混乱的景象，如同行走在腐肉堆中的孤狼。
柳清漪远远地跟在后面，隔着七八步的距离。单薄的粗布棉裙早已被泥污雪水浸透，紧紧贴在身上，勾勒出少女纤细却异常坚韧的轮廓。她脸色苍白，嘴唇冻得发紫，双手紧紧抱着一个同样沾满泥污的破旧藤篮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她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低垂着，盯着脚下污秽的泥泞，偶尔抬起，飞快地扫一眼前方那个在人群中艰难挪动的佝偻背影，眼神复杂难明。恐惧如同跗骨之蛆，盘踞在心头。山坳中那惊世骇俗、瞬间湮灭五名青岚宗弟子的恐怖一剑，如同烧红的烙铁，深深烫在她的灵魂深处。眼前的林尘，气息微弱，步履蹒跚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，但那双偶尔瞥来的冰冷眼瞳，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……无法逾越的距离感。
进城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。守门的几个懒散修士，目光在林尘身上那破败不堪、散发着浓重血腥和死气的褴褛布片上扫过，便嫌恶地挥了挥手，连一枚最低级的入城铜板都懒得收取，仿佛怕沾染上什么不祥的秽气。
城内比城外更加混乱不堪。狭窄的街道如同蛛网般扭曲蔓延，两侧挤满了低矮歪斜的棚屋、散发着怪味的药铺、叮当作响的铁匠铺、以及无数摆着各种稀奇古怪、真假难辨“天材地宝”的地摊。叫卖声、争吵声、打斗声、女人的尖笑、孩子的哭闹……各种噪音混杂在一起，形成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声浪洪流。污浊的雪水混合着垃圾和不明液体在坑洼的地面流淌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。
林尘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，仿佛对这极致的混乱与污秽早已麻木。他混沌银灰的眼瞳深处，那点永恒的冰冷幽焰微微跳动，一种源自虚空道种本能的、对空间波动的敏锐感知，如同无形的触手，穿透了嘈杂的声浪和污浊的空气，精准地捕捉着空气中流淌的、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……灵气流。
他在寻找。寻找能补充这具残破躯壳所需能量的东西。丹药、灵草、蕴含精纯灵气的矿石……任何能转化为道种燃料的东西。
然而，一路行来，所见皆是凡俗劣物。那些地摊上所谓的“百年灵草”，不过是沾染了一丝微弱灵气的普通草药；那些“神兵利器”，更是粗制滥造的凡铁；至于那些散发着刺鼻怪味的“灵丹”，杂质之多，恐怕吃下去比毒药更甚。
虚空道种冰核沉寂在胸腔深处，如同干涸的河床，对周围这些低劣的“能量源”毫无反应，只有一丝源自本能的、微弱却持续的……饥渴感，如同细小的毒蛇，啃噬着林尘残存的意志。
柳清漪亦步亦趋地跟着，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身体的疲惫。她看着林尘在那些散发着怪味的地摊前短暂停留，看着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所谓的“宝物”又漠然移开，心中更加沉重。她知道他在找什么，也知道这混乱肮脏的丹鼎城外围，根本不可能有他需要的东西。
就在这时——
嗡！！！
一股极其微弱、却带着难以言喻的……空间亲和波动！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，瞬间穿透了嘈杂的声浪，精准无比地……撞入了林尘的感知之中！
源头！来自城池中心区域！
林尘混沌银灰的眼瞳骤然收缩！脚步猛地顿住！他猛地抬起头，目光如同穿透了重重棚屋的阻隔，死死钉向城池中心的方向！
那股波动……极其精纯！极其内敛！带着一种……开辟虚空、稳固界域的……本源气息！虽然微弱，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，瞬间点燃了虚空道种冰核深处那点沉寂的……贪婪！
“虚界石……”一声沙哑到几乎不可闻的低语，从他干裂的唇间挤出。那是炼制空间法器、稳固洞府界域的核心材料！蕴含精纯的空间本源之力！对虚空道种而言，是绝佳的……补品！
他不再犹豫！佝偻的身躯爆发出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，拖着沉重的步伐，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，朝着波动传来的方向……艰难地挪去！每一步都牵扯着腰肋的伤口，带来撕裂般的剧痛，但他浑不在意！
柳清漪被林尘突然的加速惊了一下，连忙加快脚步跟上。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但林尘眼中那骤然亮起的、如同饿狼般的冰冷光芒，让她心头莫名一紧。
穿过更加混乱、更加肮脏的贫民区，前方的景象豁然一变。
街道变得宽阔了许多，虽然依旧坑洼泥泞，但两侧的建筑明显高大整齐了不少。出现了挂着“百草阁”、“神兵坊”、“聚宝楼”等招牌的店铺，门口甚至有炼气期的修士看守。空气中弥漫的廉价丹药和腐烂气味淡了许多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、混合着药香、金属气和灵草清香的复杂气息。行人的衣着也相对整洁，偶尔能看到气息沉稳的修士匆匆走过。
城池中心，一座占地极广、由巨大青黑色岩石垒砌而成的庞大建筑拔地而起！建筑造型奇特，如同一尊倒扣的、布满玄奥符文的巨大丹炉！炉壁上开凿出巨大的拱门和窗口，里面灯火通明，人声鼎沸！一股股混杂着丹药清香、灵草气息、以及各种驳杂灵气的热浪，从敞开的门窗中汹涌而出！
“万宝楼”！丹鼎城最大的拍卖场！也是方圆千里内散修获取修炼资源最重要的场所！
此刻，万宝楼巨大的拱门前，人流如织。穿着各色法袍、气息强弱不一的修士进进出出，脸上带着或期待、或贪婪、或紧张的神色。几名气息沉稳、眼神锐利的筑基期修士守在门口，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进出的人群。
林尘的脚步在距离拱门数十丈外的一条阴暗小巷口停下。他佝偻着背，隐在巷口的阴影里，混沌银灰的眼瞳死死锁定着万宝楼那灯火通明的大门。那股精纯的空间波动，正是从楼内深处传来！而且……不止一股！似乎……正在被展示？拍卖？！
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。腰肋的伤口因激动而再次崩裂，温热的血水浸透了破布。但他眼中那点冰冷的贪婪火焰，却燃烧得更加炽烈！
“在……里面……”他沙哑地低语，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……渴望。
柳清漪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，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，脸色苍白地看着那守卫森严、气势恢宏的万宝楼大门。她听懂了林尘的意思。他要的东西在里面！可是……那里是万宝楼！是丹鼎城最强大的势力之一！守卫森严！他们这两个如同乞丐般的存在，连靠近都会被驱逐，更别说进去了！
“我们……进不去的……”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，低声说道，试图提醒林尘现实的残酷。
林尘没有回头。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。他的目光穿透了万宝楼厚重的石壁，死死锁定着楼内深处，那股散发着诱人空间波动的源头！
万宝楼内，一座巨大的环形拍卖大厅。
穹顶高悬，镶嵌着散发出柔和光芒的月光石，将整个大厅映照得亮如白昼。下方是呈阶梯状分布的数百张座椅，此刻几乎座无虚席。穿着各色服饰、气息强弱不一的修士们交头接耳，空气中弥漫着兴奋、紧张和贪婪的气息。
大厅中央是一座由整块温玉雕琢而成的高台。此刻，高台之上，一名身着锦袍、笑容可掬的中年拍卖师，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打开的玉盒。
玉盒之中，静静地躺着三枚……鸽卵大小、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、仿佛能将光线吸入其中的……幽暗色泽的……奇异晶石！
晶石表面并不光滑，反而布满了天然的、如同星辰轨迹般玄奥的……银色纹路！纹路深处，隐隐有极其微弱的、如同呼吸般明灭的……银灰色光晕流转！一股难以言喻的、带着开辟、稳固空间属性的……本源波动！正从晶石内部……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！虽然被玉盒本身的禁制削弱了大半，但依旧清晰地传递到整个拍卖大厅！
“诸位道友！”拍卖师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，通过扩音法阵清晰地传遍大厅，“接下来这件拍品，可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！三枚……下品虚界石！”
“哗——！”
大厅中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吸气声！无数道贪婪、炽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三枚幽暗晶石之上！
“虚界石！竟然是虚界石！”
“天啊！这可是炼制储物袋、稳固洞府的核心材料！”
“万宝楼这次真是下了血本了！”
“可惜……太贵了……我等散修怕是……”
拍卖师满意地看着台下众人的反应，清了清嗓子，朗声道：“此三枚虚界石，采自北域‘碎空山脉’深处，蕴含精纯的空间本源之力！底价……三千下品灵石！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百！现在……开始竞拍！”
“三千五！”
“三千八！”
“四千！”
竞价声此起彼伏！价格如同坐了火箭般飞速攀升！大厅内的气氛瞬间被点燃！无数修士面红耳赤，挥舞着手中的号牌，眼中只剩下那三枚散发着诱人光泽的虚界石！
万宝楼外，阴暗的小巷口。
林尘佝偻的身体微微颤抖着。不是恐惧，而是……兴奋！虚空道种冰核深处传来的……贪婪悸动！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！那三枚虚界石散发出的空间本源气息，对他而言，如同沙漠中的甘泉！足以让沉寂的道种……复苏！
他混沌银灰的眼瞳深处，那点冰冷的幽焰……骤然爆燃！一股源自仙帝烙印深处的、睥睨诸天的……桀骜与……掠夺意志！混合着虚空道种被彻底引动的……冰冷杀意！如同决堤的洪流，瞬间冲垮了所有残存的理智！
灵石？竞价？规则？
在绝对的力量面前……皆是……虚妄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