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招待所,王卫东发现岳父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,甚至让林白芷搀扶着,在房间里慢慢踱步。
更让他意外的是,书桌上摊开了几张稿纸,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演算。
“爸,您这是…”王卫东问道。
林修远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、属于学者的光彩,
尽管还很微弱:“睡不着,随便写写…是之前翻译那些苏联资料时,
关于松花江流域水文地质的一些想法…
还有对那个日军遗留图的…一些反推演算。
总觉得…不能就这么荒废了。”
王卫东心中一动。
岳父的学术之火,并未在苦难中熄灭。
几天后,一个更大的惊喜降临!
招待所前台打来电话,说有林修远的长途电话,是从北京打来的!
林修远激动得差点摔倒,在王卫东和林白芷的搀扶下,踉跄着跑到前台。
拿起那部黑色的老式摇把电话,林修远的手抖得厉害。
“喂…喂?”
“修远?!是修远吗?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魂牵梦绕、带着哭腔的女声!
正是他的妻子,苏文瑛!
“文瑛!是我!是我啊!”
林修远的眼泪瞬间决堤,声音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。
“修远!我的修远!你受苦了!我都知道了…都知道了…”
苏文瑛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,
“我现在在北京!
工作恢复了!
我托了很多人打听,才找到你的下落!
方元县那边联系我了,说你被安置在招待所…你怎么样?
身体还好吗?
白芷呢?
她是不是在你身边?”
“好…好…都好…”
林修远泣不成声,
“白芷在…她很好…女婿卫东也在…他们都好…文瑛…我想你…我…”
电话两头,分隔多年的夫妻,隔着千山万水,泣不成声地诉说着思念和劫后余生的庆幸。
林白芷也凑到话筒边,哭着喊“妈”。
王卫东站在一旁,看着这感人的一幕,心中也充满了暖意。
电话打了很久。
最后,苏文瑛强忍着悲痛说:
“修远,你安心在方元县休养!
我这边已经向学校和上面反映了你的情况!
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!
我会尽快申请,把你接到北京来!
我们一家人…再也不分开了!”
挂了电话,林修远仿佛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。
妻子的声音,京城的召唤,如同黑暗尽头的光芒,彻底照亮了他灰暗的世界。
他的精神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眼中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热望和对学术的追求。
他开始更积极地锻炼身体,更专注地整理他的水文地质笔记。
王卫东和林白芷也为父亲(岳父)感到由衷的高兴。
林白芷开始憧憬着和父母团聚的日子。
而王卫东,则从岳母的电话和岳父的变化中,更清晰地感受到了时代齿轮的转动。
······
第二天,林修远不再需要人催促,
自己就拄着王卫东给他削的简易木棍,
在狭小的房间里缓慢地、一圈又一圈地踱步,恢复自己的身体。
每一步都走得艰难,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,但他的眼神专注而执着,仿佛在丈量着通往新生的距离。
更多的时间,
他伏在书桌旁,
就着那盏昏黄的白炽灯,
更加投入地整理那些关于松花江流域水文地质的笔记,
用颤抖却异常坚定的笔迹,在稿纸上留下新的演算和思考。
那专注的神情,
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,
只剩下他与地质构造、水流规律的无声对话。
王卫东特意从县邮局,买回的最新一期《人民日报》,成了点燃另一个希望的导火索。
头版那篇关于“整顿教育、重视科技、尊重人才”的社论,
林修远戴着老花镜,
一字一句地反复阅读,
手指激动地在桌面上敲击着,发出笃笃的轻响。
“卫东,白芷,你们看!”
林修远指着报纸,声音带着兴奋的颤抖,
“风向…真的在变!国家…需要知识!需要人才了!”
他放下报纸,目光灼灼地看着女儿女婿:
“白芷,卫东,你们还年轻!
不能荒废了!
尤其是白芷,你的基础那么好!
还有卫东,你虽然起步晚,但聪明,肯学!
恢复高考…虽然还没正式消息,但我有种预感,不会太远了!
你们…要准备起来啊!”
林修远的话,像一颗火种,点燃了王卫东和林白芷心中的希望。
尤其是林白芷,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光芒。
王卫东更是心潮澎湃。
高考!
这是他改变命运、实现抱负的关键一步!
“爸,您放心!”
王卫东沉声道,眼神坚定,
“我和白芷,一定不会让您失望!
知识改变命运,我们懂!”
夜深人静。
王卫东和林白芷躺在招待所双人间的床上。
林白芷依偎在丈夫怀里,轻声说:“卫东,爸说得对。
我们要学习,要考大学!
等妈把爸接到北京,我们也去!
去最好的大学!”
王卫东搂紧妻子,感受着她腹中微微的胎动,目光投向窗外县城的点点灯火,仿佛穿透了时空,看到了更广阔的未来。
“好!我们一起考!去北京!去学真本事!等我们有了能力…”
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,“才能守护想守护的人,改变…该改变的事。”
太初小世界在他体缓缓运转,那堆积如山的粮食,满池的鱼虾,还有那尊历经沧桑却光华内蕴的青铜觚,
······
就在一日午后,招待所那扇油漆剥落的木门被轻轻叩响。
王卫东放下手中演算的习题,起身开门。
门外站着三个人,经过自我介绍,
为首的是方元县革委会的李副主任,王卫东有过一面之缘,是个面相严肃、话不多的中年人。
他旁边是县知青办主任老赵,脸上带着惯有的、略显世故的笑容。
而最后面那位,是县教育局的刘局长,一位头发花白、戴着深度眼镜的老知识分子,据说早年也是留过洋的,
风暴中挨了批斗,刚被“结合”进领导班子不久。
他的神情显得格外郑重,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肃穆。
“王卫东同志,打扰了。”
李副主任开口,声音比平时缓和许多,
“林修远教授在吗?
县里几位同志,想来看看林教授。”
王卫东心中念头电转,面上却不动声色,连忙侧身让开:
“在的,李主任、赵主任、刘局长,快请进。”
他敏锐地捕捉到刘局长看向屋内时,镜片后那双眼睛里瞬间闪过的激动光芒。
屋内的林修远和林白芷也闻声站了起来。
林修远有些疑惑地看着这几位不速之客,尤其是那位明显气质不同的刘局长。
林白芷则下意识地靠近了父亲一步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“林教授!”
李副主任上前一步,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温和的笑容,
“您身体好些了吧?县里一直记挂着您的情况。”
他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词句,
“这次来,主要是刘局长,他…有些东西想请教您。”
刘局长早已按捺不住,
他几乎是有些失态地快走两步,
越过李副主任,
双手微微发颤地从随身携带的一个旧牛皮纸公文包里,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叠用旧报纸仔细包裹着的东西。
他一层层打开报纸,露出里面一沓写满字迹的稿纸,
——正是林修远摊在书桌上那些关于松花江流域水文地质演算的一部分!
“林教授!”
刘局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激动和颤抖,他双手捧着那叠稿纸,如同捧着稀世珍宝,目光灼热地看向林修远,
“失敬!实在是失敬啊!
前两天,招待所的服务员小张打扫卫生,
看到您桌上散落的这些演算草稿,
她不懂,但觉得像是重要的东西,怕弄丢了,就交到了知青办。
老赵同志又转给了我…我…我刘志远搞了一辈子地质水文,惭愧啊!
只粗粗看了几页,就被震住了!”
他说的话,很是委婉,
但是林修远、王卫东说什么都不相信,
这个年代对于林修远这种知识分子,监督非常的严密!
怕丢了,为什么不直接给林修远,反而上交?
但是林修远和王卫东都不想揭破,撕破脸对大家都没有好处!
刘局长的语速越来越快,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潮红:
“这反推日军遗留地下工事分布,与潜在危险区的方法,
思路之精妙,
对区域地质构造和水文特征把握之精准,
尤其是对冻土层变化与工程稳定性关联的预见性…简直是…简直是拨云见日!
林教授,您这是解决了我们东北地区,尤其是松花江流域,多少年悬而未决的大隐患啊!
这价值,太大了!”
他转向李副主任和老赵,语气斩钉截铁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