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袤的田野、整齐的白杨林、冒着炊烟的村庄……
林白芷有些疲惫,很快睡着了。
王卫东给她掖好毯子,自己坐在窗边的小折叠椅上,看着窗外。
对面下铺的刘工程师很健谈,泡了杯浓茶,便开始和王卫东攀谈起来。
“小王同志是带爱人回娘家?”
“是啊,回北京待产。”
“北京好地方啊!医疗条件好。你们是东北人?”
“辽南的,农村的。”
“农村好啊,广阔天地大有作为!
我是搞机械的,就佩服你们能吃苦。
这次去北京是长住?”
“看情况,可能参加明年高考。”王卫东斟酌着说。
“高考?”
刘工程师眼睛一亮,
“好事啊!国家现在需要人才!复习得怎么样了?我有个侄子也在复习,听说挺难……”
话题就这样打开了。
从高考聊到国家形势,又从机械聊到农村生产。
王卫东见识广博,说话又得体,很快不仅和刘工程师相谈甚欢,连那位看报纸的老干部也偶尔插话问一两句。
那位老太太则絮絮叨叨地说着天津的狗不理包子,
和东北的大碴子粥哪个好吃,
她的小孙子睁着大眼睛,好奇地盯着林白芷的肚子。
那对知青夫妇则小声讨论着回到城市后的安排,语气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不安。
午餐时间,车厢里顿时热闹起来。
人们纷纷拿出自带的干粮:鸡蛋、烙饼、馒头、咸菜……泡方便面成了最奢侈的享受,香味引来不少羡慕的目光。
王卫东拿出母亲准备的鸡蛋和鹿肉火烧,又泡了杯麦乳精给林白芷,
拿出来一些山枣,给大家分享!
刘工程师热情地分享了自家带的酱菜,老干部则拿出了一小包珍贵的核桃分给大家。
小小的隔间里,
不同背景、不同目的的旅客们,
因为一段旅程而短暂交集,
分享着食物,也分享着彼此的故事和心情。
这是一种在后世高速发展的时代很难再体验到的、缓慢而真挚的人际温度。
夜晚来临,车厢灯光变暗。
鼾声、磨牙声、梦呓声、列车的哐当声交织成一首独特的旅途催眠曲。
王卫东睡在上铺,警惕性却很高。
他的感知力能覆盖整个车厢,
确实发现了两个形迹可疑、在车厢连接处窃窃私语的人,
但他们似乎察觉到这节车厢不好惹,
或许是王卫东无意中散发的气场,
或许是那位老干部不寻常的威严,最终没有过来。
他守望着沉睡的妻子,守望着这节车厢的安宁,如同他守望山林一样。
······
第二天下午,列车抵达牡丹江站,
他们需要在这里换乘进京的列车。
换乘时间有两个多小时。
王卫东扶着林白芷在站台上慢慢走动,活动筋骨。
牡丹江站的气势远比三江县站宏大,人流也更加汹涌。
广播里播放着激昂的乐曲和列车信息,穿着各色服装的人们南来北往,构成了一幅七十年代中国铁路运输的生动图景。
“卫东,你看那边!”
林白芷忽然指着远处站台上一列更加高大、涂装不同的火车,惊讶地说,
“那是……国际列车?”
王卫东望去,点点头:“应该是通往莫斯科的国际列车。”
他的目光深邃起来,想到了伯父林叔达,那位驻苏联武官。
世界的广阔,远超出这趟列车的终点。
在车站食堂,王卫东奢侈地买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和两个烧饼。
热汤水下肚,林白芷的脸色红润了许多。
“累不累?”王卫东关切地问。
“还好,就是腰有点酸。”
林白芷微笑着,
“没想到坐火车也这么累人。多亏了你和那位刘同志照顾。”
“坚持一下,明天就到北京了。”王卫东握紧她的手。
再次上车,他们的旅伴又换了一批。
这次隔间里多了一位嗓门洪亮的采购员,一位文静的女学生,以及一位带着一大堆土特产的老农。
采购员滔滔不绝地讲着各地的见闻,
女学生安静地看着书,
老农则担心着他的农产品能不能卖个好价钱。
林白芷和女学生很快聊起了复习的事,发现竟然有几本相似的复习资料。
王卫东则听着采购员天南地北的侃大山,从中捕捉着这个时代各地的真实信息。
旅途仍在继续,窗外的景色从东北的平原逐渐变为华北的田野,土地的颜色、村庄的格局都在悄然变化。
······
第三天清晨,经过四十多个小时的颠簸,
列车广播终于响起了激动人心的声音:
“旅客朋友们,
前方到站是我们伟大祖国的首都——北京站!
请您收拾好随身物品,准备下车……”
车厢里瞬间沸腾起来!
人们纷纷起身,急切地收拾行李,探头望向窗外。
林白芷也激动起来,紧紧抓着王卫东的胳膊:“到了!卫东,我们到了!”
列车缓缓驶入站台,北京站宏伟的穹顶建筑逐渐映入眼帘。
站台上更是人山人海,接站的、下车的、扛着行李的……各种声音汇成巨大的声浪。
王卫东一手提着所有行李,
一手小心翼翼地护着林白芷,随着人流艰难地走下火车。
双脚踩在北京站站台坚实的水泥地上,林白芷的眼眶有些湿润了。
离家多年,终于回来了,而且还是带着丈夫和未出生的孩子一起回来。
“白芷!卫东!”
突然,一个熟悉而激动的声音穿过嘈杂的人声传来。
只见人群里,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、戴着眼镜、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正用力挥着手,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。
他的身边,还跟着一个十七八岁、眼神明亮、充满好奇精神的少年。
正是林白芷的父亲林修远和弟弟林泽!
“爸!小泽!”林白芷惊喜地叫道,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。
王卫东也赶紧扶着妻子迎上去:
“爸,小泽,你们怎么来了?还进站来接了!”
“哈哈,你妈不放心,非要我们进来接!
怕你们行李多,白芷又不方便!”
林修远笑着,仔细打量着女儿,眼中满是慈爱,
“好,好,气色不错。卫东,你是更精神了!”
他又看向王卫东,目光中带着赞赏,对这个女婿是越来越满意。
“爸,您好!”
王卫东恭敬地问好,又看向旁边的少年,
“你是林泽吧?
常听你姐提起你。”
“姐夫好!”
林泽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从东北农村来的姐夫,
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要高大气派得多,
眼神沉稳,丝毫没有乡下人的畏缩。
林泽抢着要帮王卫东拿行李,王卫东拗不过,分了一个包给他。
一家人说说笑笑地走出拥挤的站房。
来到站前广场,
看着宽阔的长安街、车流,
虽然主要是自行车和公交车、以及庄严的北京站大楼,
王卫东也不禁深吸了一口气。
北京,我来了。
一个新的舞台,正在他面前缓缓拉开帷幕。
而首先迎接他的,是家的温暖。
林修远拦了两辆人力三轮车,众人坐上车,向着那座承载了无数故事、此刻正沐浴在秋日朝阳下的古老四合院驶去。
那里,有热腾腾的饭菜,有岳母苏文瑛焦急的等待,更有他们在北京的新生活的起点。
······
人力三轮车碾过北京秋日的街道,发出轻微的吱呀声。
王卫东扶着林白芷坐在一辆车上,
林修远和林泽带着行李跟在另一辆车后。
穿过繁华的前门大街,拐进几条胡同,周围的喧嚣渐渐安静下来。
青砖灰瓦,朱门铜环,古槐树的叶子已泛黄,偶尔飘落几片,在秋风中打着旋儿。
最终,三轮车在一个看起来颇为气派的广亮大门前停下。
门楼不高,但看得出昔日的精致,门墩上的石雕虽有些风化,仍能辨出是吉祥的图案。
“到了。”
林修远先下了车,脸上带着回家的轻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。
林泽早已跳下车,迫不及待地上前拍打门环:“妈!妈!姐和姐夫到了!”
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
伴随着一个温婉而急切的女声:“来了来了!”
大门“吱呀”一声从里面打开。
一位穿着整洁的蓝色咔叽布外套、围着白色围裙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妇女出现在门口。
她眉眼间与林白芷有七分相似,
只是多了岁月的痕迹和知识分子的沉静气质,眼神中此刻充满了期盼与激动。
这就是岳母苏文瑛了。
王卫东立刻判断出来。
“妈!”
林白芷看到母亲,声音瞬间哽咽,眼眶又红了。
“白芷!我的孩子!”
苏文瑛一把抱住女儿,
上下打量着,
手轻轻抚上她的肚子,
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,
“回来了就好,回来了就好……这就是卫东吧?”
她抬起泪眼,看向站在一旁、身姿挺拔的王卫东。
“妈,您好,我是王卫东。”
王卫东上前一步,恭敬地鞠了一躬。
他看得出,岳母虽然刚刚平反恢复工作,但那股清雅的书卷气和历经磨难后的坚韧,都写在了脸上。
“好,好孩子,快,快进屋!
老林,小泽,别愣着,拿东西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