头等舱的空间相对宽敞私密，座椅可以放平至接近床铺的角度。伊莱文和阿黛拉的座位相邻，中间隔着过道。
阿黛拉一上飞机就好奇地研究着座椅的各种功能按钮、面前的触屏娱乐系统，以及空乘送来的果汁和热毛巾。伊莱文则显得安静许多，他很快调整好座椅，拿出眼罩和颈枕，似乎打算用睡眠度过这漫长的八小时航程。
“这就睡了？”阿黛拉凑过半个身子，隔着过道戳了戳伊莱文的手臂，“时差还没倒呢！而且这才上午！”
伊莱文拉下一点眼罩，露出墨色的眼睛，平静地看着她：“飞行时间是固定的。提前适应目的地的作息更有效率。而且，”他顿了顿，“昨晚收拾行李到很晚。” 这倒是实话，主要是帮阿黛拉纠结带哪件外套和是否要带那本厚厚的俄语小说（最后没带）。
“没劲。”阿黛拉撇撇嘴，缩回自己的座位，开始摆弄面前的屏幕，“那我先看部电影！听说有最新的动作片！”
伊莱文重新戴好眼罩，调整了一下姿势，呼吸很快变得均匀悠长。他确实有些疲惫，连续的旅行、任务、以及昨晚略带感伤的告别，都消耗心神。在相对安全封闭的飞机上，正是补眠的好时机。
阿黛拉看了一会儿爆炸与追车场面火爆的电影，渐渐觉得有些无聊。她瞥了一眼旁边似乎已经睡熟的伊莱文。
他侧着脸，黑色的碎发落在额前，平日里冷静自持、甚至偶尔显得过于疏离的脸庞，在睡眠中放松下来，竟显出几分符合年龄的柔和与……乖巧？这个念头让阿黛拉忍不住弯起嘴角。
一个恶作剧的念头悄悄升起。
她轻轻解开自己的安全带，蹑手蹑脚地挪到伊莱文旁边的空位，凑近他耳边，用气声，但确保他能听到的音量，一字一顿地、清晰地喊道：
“伊——莱——文——！起——床——了——！”
伊莱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，随即，他缓缓拉下眼罩，眼神带着刚被惊醒的些许茫然和被打扰的无奈，转头看向近在咫尺、满脸坏笑的阿黛拉。
“……怎么了？”他的声音有些低哑。
“你睡姿不对。”阿黛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，指了指他的座椅，“我刚才看见了，你脖子歪着，这样睡久了会落枕！影响任务状态！快，调整一下姿势，重新睡！”
伊莱文沉默地看着她，那双蓝色的瞳孔里残留的睡意迅速被一种“怀念”取代。他没说话，只是默默地重新调整了一下颈枕的位置，把毯子拉好，然后重新戴上了眼罩，仿佛真的在严格执行“重新睡”的命令。
阿黛拉看着他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，差点笑出声，心满意足地溜回自己座位。然而，仅仅过了不到二十分钟……
“伊莱文！空调是不是太冷了？你要不要加条毯子？”
“伊莱文！空乘发菜单了！你想吃什么？我帮你看看！”
“伊莱文！外面云好像！快看快看！”
每一次，伊莱文都会依言拉下眼罩，平静地回应她的“问题”或看向她指的方向，然后再度尝试入睡。他的困得出奇，仿佛阿黛拉不是在捣乱，而是在进行某种必须配合的日常流程，实际上，他高中同学的行为比这个还严重。
终于，在阿黛拉第五次试图以“你耳机好像漏电（？）”为由叫醒他时，伊莱文摘下眼罩，转头看向她，语气平淡无波：“阿黛拉。”
“嗯？”阿黛拉眨眨眼，一脸无辜。
“如果你睡不着，”伊莱文指了指她面前屏幕上的游戏选项，“那里有联机游戏。”
“诶？对哦！”阿黛拉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。她兴致勃勃地打开游戏列表，很快找到了一个支持双人对战的格斗游戏。“来来来！伊莱文！pk！让我看看总指挥大人的手速和反应！”
伊莱文看了一眼那充满夸张光影和肌肉兄贵的游戏封面，沉默了两秒，似乎想拒绝。但在阿黛拉闪闪发亮的、充满“快来被我虐”的期待眼神注视下，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，拿起自己座位旁的控制器，选择了联机模式。
战斗……不，是屠杀，开始了。
阿黛拉选择了一个动作迅猛、连招华丽的女性格斗家，而伊莱文则随机到了一个看起来敦实笨重的壮汉。倒计时结束，阿黛拉操控的角色就如同点燃的火箭，瞬间突进，拳脚化作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，夹杂着各种华丽的技能特效，劈头盖脸地向伊莱文的角色砸去！
伊莱文的反应其实很快，格挡、闪避的指令输入也精准，但奈何他对这游戏的角色性能、招式判定和连段套路一无所知。在阿黛拉这种街机厅老手（自称）面前，他那点基于战斗本能的操作简直如同孩童般稚嫩。
“哈哈！下段轻脚接特殊技！取消必杀！漂亮！”阿黛拉一边手指在按键上飞舞，一边兴奋地解说，“伊莱文你防御啊！别老是后跳！投技对你无效的！哦哟，破防了！无限连！ko！”
第一局，伊莱文的壮汉在开场二十秒内被满血带走。
第二局，伊莱文试图主动进攻，结果被阿黛拉一个精准的格挡反击接超必杀，再次秒杀。
第三局，伊莱文采取了极度保守的龟缩战术，试图寻找破绽。然而阿黛拉的角色机动性太高，各种诡异的移动和择（二择）让他防不胜防，最终还是被一套华丽的连招带走。
三局结束，伊莱文的角色连阿黛拉的血皮都没摸掉多少。
“完——全——不——行——啊！”阿黛拉放下控制器，得意地晃着脑袋，火红的马尾一甩一甩，“总指挥大人，看来您对虚拟战场的掌控力还有待提升嘛！”
伊莱文看着屏幕上大大的“you lose”字样，又看了看阿黛拉嘚瑟的表情，脸上依旧没什么波动，只是淡淡地说：“游戏而已。规则不同。”
“不服？再来？”阿黛拉挑衅。
伊莱文摇了摇头，放下了控制器：“不来了。” 他顿了顿，在阿黛拉以为他要认输的时候，补充道，“换个你可能会输的。”
“哦？”阿黛拉挑眉，来劲了，“什么？策略游戏？解谜？你说！”
伊莱文在游戏列表里翻了翻，找到了一个支持双人的、画面简洁的卡牌对战游戏。规则不算复杂，但涉及资源管理、卡牌联动和一定的概率计算。
“这个。”伊莱文点了进去。
“卡牌？没问题！我运气一向很好！”阿黛拉自信满满。
新的对战开始。这次，局面截然不同。
伊莱文出牌的速度并不快，甚至有些慢条斯理。他仔细阅读每一张抽到卡牌的效果说明，计算着费用，规划着下几个回合的步骤。他的表情专注，墨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数据流在平静地闪烁。
阿黛拉起初还打得风风火火，凭借不错的抽卡运气抢占了初期优势，场面上一度压着伊莱文打。她得意地瞥了伊莱文一眼，却发现对方依旧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。
然后，转折点来了。
伊莱文在某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回合，打出了一张前期作用不大、费用却颇高的卡牌。阿黛拉没在意。紧接着下一回合，伊莱文又打出一张同样看似普通的卡牌。两张卡牌在场上一碰，触发了隐藏的组合效果——一个强力的清场法术！
阿黛拉辛苦建立的优势瞬间化为乌有。
“这……这什么鬼组合？！”阿黛拉傻眼了。
伊莱文没有解释，只是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布局。他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棋手，每一步都看似平淡，却将后续十几步的变化都计算在内。他巧妙利用卡牌之间的协同效应，构建起一层层看似薄弱、实则环环相扣的防线，同时不断用各种“恶心”的效果干扰阿黛拉的节奏——抽走她的关键牌，增加她的出牌费用，复制她场上的随从反过来攻击她……
阿黛拉越打越憋屈。她感觉自己空有一手不错的牌，却像是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，处处受制。伊莱文的打法并不狂暴，却异常坚韧和……“脏”。
他总是能在她意想不到的地方，用最省资源的方式，化解她的攻势，并反过来给她造成一点看似不痛不痒、累积起来却要命的伤害。
“啊啊啊！伊莱文！你故意的吧！这张牌怎么会在这里？！”阿黛拉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抽到的王牌被伊莱文一张廉价的“偷窃”卡直接拿走，差点把控制器捏碎。
伊莱文抬起头，看了她一眼，眼神平静，甚至带着一丝无辜：“卡牌效果，规则允许。”
阿黛拉：“……” 她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，还是浸了水的棉花，闷得慌。
最终，当伊莱文用一套她完全没看懂的、由五张低费卡牌组成的“奇迹” 在一回合内将她从接近满血直接斩杀时，阿黛拉终于彻底破防了。
她“啪”地一声把控制器拍在桌板上，身体往后一靠，气鼓鼓地瞪着伊莱文：“不玩了！你这人打牌太阴险了！一点都没有热血对战的感觉！”
伊莱文看着屏幕上跳出的“胜利”字样，慢悠悠地退出游戏，重新拿起眼罩，语气依旧平淡：“卡牌游戏，运气和计算。你的打法太直线了。”
“我直线？！我那叫勇往直前！”阿黛拉不服。
“嗯，勇往直前的后果就是撞上预设好的陷阱。”伊莱文戴上了眼罩，似乎不打算再争论，“我睡了。这次别吵我。”
阿黛拉瞪着他，却见他真的很快呼吸平稳下来，似乎又进入了睡眠状态。她鼓了鼓腮帮子，自己生了会儿闷气，却又忍不住笑了。想想刚才伊莱文打牌时那副专注算计、偶尔露出一点“得手了”的细微表情的样子，好像……还挺有意思的？比平时那副棺材脸生动多了。
她不再捣乱，自己也选了个电影，调暗灯光，裹着毯子看了起来。不知过了多久，她也迷迷糊糊睡着了。
空乘经过时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：红发的女孩歪着头，电影还在播放，她却已沉入梦乡，毯子滑落了一半。
旁边过道另一侧的座位上，黑发的少年睡姿安稳，眼罩遮住了大半张脸，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。窗外的阳光穿过云层，为两人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。
平稳的飞行继续着，承载着他们跨越时区，飞向遥远的东方。
而机舱内这些琐碎、吵闹又带着温度的小插曲，也成了这漫长归家旅途中，独一无二的记忆拼图。距离降落，还有几个小时。
安静的时光里，只有引擎低沉的白噪音，和两人平稳交错的呼吸声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