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也是西里尔目光中隐含的疑问。他安静地站在一旁，等待着答案。
伊莱文还没来得及回答，杨上校浑厚的声音便从旁边传来，他并没有离开，显然预料到了这个疑问。
“这个问题，由我来回答。” 杨上校走到三人面前，目光如炬，先看向阿黛拉，“阿黛拉·伊万诺娃，你的力量强大，意志坚定，是冲锋陷阵的利刃。但在复杂、未知且需要极度精密控制的局面下，你的冲动和倾向于用力量解决问题的风格，是潜在的风险。”
阿黛拉撇了撇嘴，但没有反驳，她知道上校说的是事实。
杨上校的目光转向西里尔：“西里尔，你的感知无人能及，冷静与专注是你的优点。但你习惯于独行，疏于沟通，在需要协调多单位、进行快速决策的指挥岗位上，并非最佳人选。”
西里尔沉默地接受了评价，这同样是他性格的写照。
最后，杨上校的目光落在伊莱文身上，那目光中带着审视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：“伊莱文·阿斯特，让你担任指挥，并非一时冲动，而是基于多重考量。”
“第一，能力匹配性。我们面对的是空间异常。你的‘引力’操控，是现阶段我们所有能力者中，与空间结构关联最紧密、最可能产生直接影响的能力。由你指挥，才能最有效地将你的能力融入到战术行动的每一个环节，而不是让你仅仅作为一个执行者。”
“第二，情报优先性。你是第一发现者，全程跟进监测，对异常细节的了解远超后续抵达的任何一人。在瞬息万变的未知威胁面前，最了解现场的人，理应拥有临机决断的权力。”
“第三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，” 杨上校的语气加重，“心智与性格。伊莱文，你在北极任务中表现出的坚韧，以及在刚才情况汇报和计划制定中体现的冷静、缜密、逻辑性和对全局的把控力，都证明你具备一名优秀指挥官的潜质。你懂得权衡风险，善于利用资源，最重要的是，你能在巨大压力下保持绝对的理智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阿黛拉和西里尔：“而且，你了解你的队友，知道如何发挥他们的长处，也清楚如何规避他们的短处。‘基石’小队是一个整体，它的核心不仅仅是强大的个体，更是成员间无条件的信任与协作。由你来指挥这个小队，是最自然，也可能是最有效的选择。”
杨上校的话如同一把钥匙，解开了众人心中的疑惑。这并非偏袒，而是基于现实需求和个人特质做出的最优化选择。
伊莱文静静地听着，心中波澜涌动。他明白，这不仅仅是一次指挥权的赋予，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与责任。学院看到了他超越战斗员之外的潜力，并将这份关乎所有人安危的重担交到了他的手上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迎向上校的目光，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，只是再次重复了那份承诺：“我会竭尽全力。”
杨上校点了点头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记住，指挥官的职责不是个人英雄主义，而是带领团队完成任务，并把所有人安全带回来。我相信你的能力，也相信你的判断。” 说完，他转身走出了帐篷，将空间留给了三位年轻人。
帐篷内安静下来。阿黛拉用力拍了拍伊莱文的背，咧嘴笑道：“听到了吧！总指挥大人！接下来就看你的了！我和西里尔保证指哪打哪！”
西里尔也向前一步，看着伊莱文，用他特有的清冷嗓音说道：“风会指引方向，也会警示危险。我的感知，与你共享。”
看着身边两位可以托付生死的伙伴，伊莱文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暖意。压力依然存在，前路依旧未知，但他不再是一个人面对。他是“基石”的大脑，而阿黛拉和西里尔，是他最可靠的剑与盾。
“准备装备，十分钟后出发。” 伊莱文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。帷幕裂隙的阴影在前方等待，而基石小队的第一次由伊莱文主导的联合行动，即将拉开序幕。秀的执行者和观察者，正式迈向了决策者和领导者的位置。
十分钟后，前沿指挥所外的空地上，核心侦察组准备就绪。
伊莱文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装备。护臂紧密地贴合在他的前臂和小臂上，冰冷的金属触感下，能感受到微型零素反应堆低功率运行时细微的嗡鸣。
连接链锯剑的特种铁链巧妙地缠绕在左臂护臂下方，既隐蔽又不影响活动，而链锯剑正好卡在他身后的装置里。
“奇点”手枪在腰侧的枪套里，沉甸甸的分量带来一种踏实感。他的“星火”系统界面在视野中清晰呈现，环境监测数据流稳定刷新区。
阿黛拉将“焚城”复合弩背在身后，弩箭匣固定在腰侧，方便快速取用。她没有携带笨重的“熔炉之吻”长戟，在这种需要灵活侦察的环境下，复合弩和她的拳脚以及控火能力更为实用。
她活动了一下手腕，眼中燃烧着跃跃欲试的火焰，但比平时多了一份被纪律约束的沉凝。
西里尔依旧是最轻装简从的一个，只背着那个装有“无影”和“叶刃”的修长黑箱。他站在稍远处，闭着眼，仿佛在调整呼吸，与周围的环境做着最后的同步。
他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，若非肉眼可见，几乎会让人忽略他的存在。
杨上校站在指挥帐篷门口，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他们。“保持通讯畅通，按计划行事。记住，你们的任务是眼睛和耳朵，不是拳头。”
“明白。”伊莱文代表小组回应。他最后与“铁盾”队长确认了火力支援的覆盖范围和紧急信号，然后转身，面向那片死寂而扭曲的山谷。
“侦察组，出发。”
没有豪言壮语，三人呈一个松散的三角队形，伊莱文居中略微靠前，阿黛拉在右翼，西里尔在左翼，如同三把尖刀，悄无声息地滑下高地，再次踏入那片违和感弥漫的区域。
一进入谷地，那股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无处不在的压抑感便再次包裹上来。脚下的砾石踩上去发出的声音似乎都被某种东西吸收了一部分，显得沉闷而短促。空气中那股淡淡的、如同臭氧和金属混合的怪异气味似乎更浓了一些。
“能量读数稳步上升，空间曲率波动基线比十分钟前提高了百分之七。”伊莱文通过加密小队频道低声汇报，他的声音在面罩的麦克风里显得有些失真，但依旧稳定。
“热像反馈……很奇怪，”阿黛拉的声音传来，带着困惑，“没有集中的热源，但整个区域的背景热辐射像是在……缓慢呼吸，有微弱的、同步的起伏。岩石表面的温度差异更明显了，有些地方摸上去是温的，旁边几厘米外就是冰凉的。”
“风……混乱。”西里尔的描述依旧简洁而精准，“流向互相冲突，在那些视觉扭曲区域边缘形成微小的、无序的涡流。有‘碎片’感。” 他补充了一个新的词汇，仿佛风被某种力量撕成了不连贯的碎片。
伊莱文将队友的感知与自己的数据快速整合。情况正如所料，这片区域的异常是弥漫性的，影响着能量、物质乃至空间本身的基本属性。
他们如同行走在一个生了病的生态系统中，而这个系统的“病因”就隐藏在前方那片最浓重的扭曲之后。
他们谨慎地推进，速度不快。伊莱文不断调整着仪器的扫描频率，试图捕捉更详细的空间结构信息。
阿黛拉则像一个人形扫描仪，不断报告着热力分布的细微变化。西里尔则如同最灵敏的探针，通过气流的每一丝异动，描绘着那片无形力场的边界。
随着距离的拉近，那片笼罩在山谷中心的视觉扭曲变得更加清晰。它不再仅仅是像热浪蒸腾，更像是一大块略微晃动、透明度不断变化的巨大玻璃，或者是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、不断折射光线的巨大水母。
透过它看到的后方岩壁和天空，都呈现出一种不真实的、如同油画颜料未干时被手指抹过的模糊和粘稠感。
“距离目标区域约两百五十米。”伊莱文报告，同时停下脚步，举起右拳，示意小组暂停。“建立当前位置为侦察点a。‘铁盾’，探测节点推进情况？”
“节点已部署至你身后一百五十米处，数据链接正常。能量抑制场已预热至百分之六十，随时可激活。”“铁盾”沉稳的声音从频道传来。
“收到。保持待命。”伊莱文蹲下身，从战术背包中取出几个小巧的、如同金属飞盘般的装置——这是学院新提供的被动式空间扰动监测器。他将其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周围几个关键位置。
阿黛拉和西里尔也各自寻找掩体，警惕地观察着四周。巴克没有跟来，被留在了指挥所，这种环境对它来说过于危险。
就在他们专注于前方那片巨大扭曲时，一种更细微、更不易察觉的危险，正悄然弥漫在空气之中。
伊莱文最先注意到异常。在他视野边缘的“星火”系统状态栏里，代表他自身生物稳定性的几个参数，开始出现极其微小的、持续性的负向漂移。
不是剧烈的病变或损伤，更像是某种……缓慢的、潜移默化的“磨损”。他的精神集中度似乎比平时更难维持，偶尔会有一瞬间的恍惚，仿佛脑子里被塞进了一小团棉花，也让他的心越来越烦躁。
“报告状态。”伊莱文立刻在小队频道里发出指令，他的声音依旧平稳，但内心已然警觉。
“呃……有点奇怪，”阿黛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，“刚才有一瞬间，我感觉手里的弩好像重了一点，但再看又正常了。还有，脑子里好像有点……空响？”
西里尔的回应慢了半拍，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加低沉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滞涩？“气流……感知，受到干扰。有‘杂质’。” 他似乎很难找到准确的词汇来描述，“不是实体……像是……思维的碎屑，混在风里。”
思维的碎屑？伊莱文心中一凛。他立刻调高了环境监测的灵敏度，聚焦于之前忽略的、更微观层面的粒子性和信息流分析。
很快，数据出现了。在那些无序的能量波动和空间曲率异常的背景之上，检测到了一种极其稀薄、但确实存在的、非自然的微观粒子流。这些粒子携带着微弱的、混乱的信息特征，其能量签名与之前捕捉到的帷幕扰动同源，但更加……“惰性”和“破碎”。
“检测到高维能量衰变残留物，”伊莱文快速分析着数据，语气凝重地向指挥所和队友通报，“可以理解为‘帷幕残渣’，它俩同个一类型。它们不具有主动污染性，但带有微弱的信息污染特性，可能对生物神经系统产生慢性侵蚀，影响认知、感官甚至时间感，这次只是它单独出现，也是让被帷幕污染的生物疯狂的原因。”
杨上校的声音立刻插了进来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：“确认污染性质！所有人员立刻启用防护滤网！非必要不要摘下！伊莱文，评估当前污染等级对任务执行的影响！”
“污染等级目前为‘轻度’，”伊莱文迅速判断，“但呈缓慢上升趋势。残渣浓度与距离异常核心距离正相关。目前尚不影响主要任务执行，但必须缩短暴露时间，并密切监控自身状态。”
他率先激活了系统内置的防护协议，一层极其微弱的、针对特定信息频段的电磁场覆盖了他的头部，那种细微的恍惚感立刻减轻了不少。阿黛拉和西里尔也依言启动了各自装备或能力中的类似防护。
然而，这种侵蚀是无孔不入的。即使有防护，那种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而嘈杂的、信号不良的信息海洋边缘的感觉，依旧隐隐传来。耳边似乎有无数细碎的、无法分辨内容的低语；视野边缘偶尔会闪过不存在的、扭曲的色块或几何图形；甚至对时间的感知也开始出现细微的偏差，一秒似乎被拉长，又似乎被压缩。
“他妈的……这地方真邪门！”阿黛拉低声咒骂了一句，甩了甩头，试图驱散那种不适感，“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子在脑子里爬！”
西里尔没有说话，但他闭着眼睛，眉头紧锁，显然也在全力抵抗着这种无形的影响。他的风之感官过于敏锐，接收到的“杂质”信息也远比其他人更多、更混乱。
伊莱文强迫自己忽略掉那些精神层面的干扰，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数据和任务上。他知道，作为指挥，他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。他不断调整着呼吸，利用系统的辅助计算能力，分担一部分大脑的运算负荷。
“不能拖延。”伊莱文做出决定，“按计划执行第二阶段接触试探。阿黛拉，西里尔，报告你们的状态，是否具备继续任务的能力？”
“没问题！这点干扰还影响不了我！”阿黛拉立刻回应，尽管她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略显紧绷。
西里尔沉默了几秒，似乎在评估，然后简短地回答：“可继续。”
“好。”伊莱文深吸一口气，那弥漫在空气中的、带着怪异气味的冰冷空气似乎也清醒了他的头脑，“向前推进至界限点。注意我的指令。”
三人再次起身，以更慢、更谨慎的速度，向着那片巨大的、晃动的视觉扭曲，迈出了坚定的步伐。他们不仅要面对未知的空间异常，还要时刻对抗着那无处不在、侵蚀心智的帷幕残渣。这场探险，已然变成了一场对意志与专业素养的双重考验。
而伊莱文的指挥能力，也在这无声的侵蚀中，经历着最为严峻的锤炼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