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无妄望着漆黑的夜空，良久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。那叹息很轻，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，在书房里漾开沉沉的寂静，带着无尽的失望与挣扎。他原本还想着，待北境安稳后，便率军南归，辅佐朝堂重整山河，护佑天下百姓。可现在看来，那条通往帝都的路，早已被这昏聩的暴政、被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权贵，亲手切断，铺满了百姓的血泪。
案上的烛火渐渐弱了下去，灯芯结了个小小的灯花，光晕昏黄，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愈发修长，投在墙上，像两尊沉默的石像。窗外那片不见星月的黑暗里，朔风依旧呜咽，而帝都的风暴，已顺着驿道，裹着江南的民怨与朝堂的腐臭，悄然向这片刚见清明的北境袭来——一场更大的浩劫，已在黑暗中酝酿。
烛火燃得更旺了些，谢无妄转身回到案前，指尖重重按在北境舆图的粮仓储地，目光沉如寒潭：“帝都加赋的文书三日内便会传到各州府，北境百姓刚遭战火，再经此盘剥，必生大乱。当务之急，是守住粮草——苏兄，你让‘夜枭’卫即刻接管城西废弃矿坑，将近期收缴的敌寇粮草、军饷全数转移过去，再暗中联络边境互市的商户，用战马与皮毛换粮，对外只称是为防备残党复燃，囤积军需。”
苏晚夜颔首，指尖在案上划出暗线：“互市商户多与帝都权贵有牵扯，需用‘暗语契’联络，我让‘夜枭’卫乔装成货郎，带特制的竹牌为凭——竹牌刻三瓣寒梅，对应商户中的忠良。只是粮草转运需人手，工兵营多是本地人，是否可调派？”
“可调派，但需严令保密。”谢无妄提笔在纸上写下密令，墨迹穿透纸背，“让工兵营白日照旧修补城防，夜间分三批转运，每批都由你的‘夜枭’卫带队，沿途设三道暗哨，遇可疑之人，格杀勿论。另外，传我将令，北境荒地尽数开放，鼓励百姓开荒，官府发放粮种与农具，收成归己，赋税暂缓——既稳民心，又能自给，断不可让帝都的苛政逼得百姓流离。”
“民心是根基，此事得办得快。”苏晚夜补充道，“我让‘夜枭’卫中的医官随行，顺带诊治百姓伤病，一来能安民心，二来可暗中排查是否有帝都安插的眼线。至于联络忠良，南方旧部我已托人留过暗记，只需派精锐‘夜枭’携你当年的玉佩为凭，连夜南下；另外，镇守西疆的陆将军与你有过袍泽之谊，他素来痛恨奸佞，可让他暗中囤兵，互为犄角。”
谢无妄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，玉佩上刻着“守”字，正是城砖上那同款印记，边缘已被摩挲得温润：“此佩是当年与陆兄约定的信物，让‘夜枭’卫走秘道南下，避开驿道关卡。另外，御史台张大人的门生在北境任职，可暗中联络，让他搜集帝都苛政的证据——他日若需举事，这些便是民心所向的铁证。”
“城防需再加固。”苏晚夜目光扫过舆图上的关隘，“帝都若察觉我们异动，必派军征讨，黑风口与雁门关是必经之路，需在两侧山体凿设暗弩，再让城防营赶制火油滚石，表面维持修复进度，暗中加筑暗堡，让北境成为铜墙铁壁。”
谢无妄点头，指尖划过暗堡预设的位置：“此事交由副将负责，对外只称是防备残党偷袭。切记，所有动作都需隐秘，不可露半点风声——我们如今是腹背受敌，一面要护北境百姓，一面要应对帝都风暴，稍有不慎，便是万劫不复。”
苏晚夜接过玉佩，收入怀中，黑袍扫过案角，带起一阵风，烛火摇曳间，他眼底闪过决绝：“放心，‘夜枭’卫从不出错。三日内，粮草转运完毕；五日内，联络的密信必送抵各忠良手中；十日之内，暗弩与暗堡初具规模。北境的天，不能再塌一次。”
谢无妄望着他坚毅的侧脸，又看向窗外渐亮的天际，东方已泛起一抹极淡的鱼肚白，寒星渐渐隐去。案上的密令与玉佩静静躺着，像两枚沉甸甸的砝码，压在北境的命运天平上。朔风依旧，却似多了几分抗争的意味——黑暗尚未散去，但他们已在夜色中，为北境、为天下苍生，铺好了一条布满荆棘却通往光明的路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