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然是被一阵压抑的啜泣声惊醒的。
不是昨晚那种绝望的呜咽,而是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、小心翼翼的欢喜。天光已透过破败的窗棂,照亮了满殿的尘埃,雨不知何时停了,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和草药淡淡的苦涩气。
那妇人正搂着已经醒转的女童,用破旧的衣角蘸着雨水,细细擦拭孩子脸上的污迹。女童虽然还有些蔫蔫的,但那双大眼睛已经恢复了孩童应有的灵动,正好奇地打量着周围。
看见陆然坐起身,妇人连忙拉着孩子,“噗通”一声就跪了下来,额头结结实实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。
“恩公!多谢恩公救命之恩!多谢恩公!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却又充满了力量。
陆然一愣,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,可浑身依旧酸软无力,只得侧过身子,避开这一礼,声音有些干涩:“……快起来,不必如此。我……没做什么。”
他心里清楚,那点车前草,顶多是缓解症状,孩子能挺过来,多半是靠她自身顽强的生命力。他承受不起这样重的谢意,尤其是,他此刻的力量,渺小得可怜。
“要的!要的!”妇人抬起头,眼眶通红,“若不是恩公,我家囡囡昨晚怕是……恩公是读书人吧?一看就是心善的菩萨!”
读书人?菩萨?
陆然嘴角泛起一丝苦涩。他如今这副狼狈模样,哪里还有半分读书人的清贵,更遑论那虚无缥缈的菩萨。
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对母女,心神猛地一凝。
就在那妇人诚挚道谢的瞬间,他气海深处那丝微弱的暖流,似乎……壮大了一丝。
虽然依旧细微,如同风中残烛,但确确实实,比昨夜更加清晰、更加温暖了一点点。它像一条刚刚苏醒的小溪流,在他破碎的经脉间极其缓慢地游走,所过之处,那股针扎似的隐痛竟减轻了些许。
不是错觉!
陆然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。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,对那妇人温和道:“大嫂,孩子刚好,地上凉,快起来吧。”
他需要确认。
待到妇人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坐到一旁,陆然闭上眼,全部心神都沉入那片本应死寂的气海。
那暖流,并非他熟悉的、需要刻意引导炼化的灵气。它更……“自在”一些,仿佛本就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和与包容。
它的来源,似乎与那妇人纯粹的感激之情,有着某种玄妙的联系。
“愿力……人心……”
他想起昨夜那个荒谬的念头,此刻却如同野草般在心底疯长。
就在这时,庙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喧哗。
“妈的,这鬼天气,总算停了!”
“找个地方歇歇脚,老子骨头都快散架了!”
五六个手持棍棒、衣着混杂的彪形大汉吵吵嚷嚷地涌了进来,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疤的壮汉,一双三角眼扫过破庙,立刻落在了那对母女和孤身一人的陆然身上。
“哟,这破地方还有人?”刀疤脸咧嘴一笑,露出满口黄牙,目光在那妇人还算周正的脸上打了个转,又瞥见她怀里似乎藏着什么干粮包袱,顿时闪过一丝贪婪。
“喂,那娘们,把吃的和值钱的玩意儿交出来!还有你,那小娘子,跟爷几个乐呵乐呵,保你以后吃香喝辣!”他话音未落,身后几个混混便发出猥琐的笑声,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。
那妇人吓得面无人色,死死抱住孩子,缩成一团。
陆然的心沉了下去。若是从前,这等市井无赖,他弹指便可打发。可现在……
他深吸一口气,撑着墙壁,勉力站直身体,将母女二人挡在身后。他的脸色依旧苍白,身形依旧单薄,但那双眼睛,却透出一种与外表极不相符的沉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