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然和苏晚晴赶到镇远侯府时,天色尚未大亮。
府门洞开。
不是寻常的开门迎客,而是两扇沉重的包铜木门像被巨力从内部轰开,门轴断裂,半扇门斜斜挂在墙上。门口四名本该值守的亲卫歪倒在石阶旁,双目紧闭,面色青白,胸口尚有微弱的起伏,但眉心处都有一缕极淡的黑气萦绕不散。
“阴气入体,魂魄被封。”苏晚晴俯身探查,指尖月华流转,点在为首亲卫眉心。黑气触之即散,那亲卫猛地抽了口气,眼皮颤动,却未能醒来,“不是普通的邪气侵染,是‘锁魂术’——需找到施术者或源头,否则十二个时辰后魂魄将彻底固化,再难救回。”
陆然抬头看向侯府深处。
整个侯府被一层无形的“阴域”笼罩,从外部看只是比往常寂静些,但踏入府门三丈后,感官骤然变化:
明明晨光已现,府内却如同黄昏将尽。光线扭曲黯淡,温度比外面低了至少十度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腥味,像是陈年香灰混着腐花的气息。
更诡异的是声音——远处隐约传来丝竹声、谈笑声、杯盏碰撞声,热闹得像是正在举办夜宴。但那声音忽远忽近,飘忽不定,仔细去听,又觉得调子古怪,透着难以言喻的阴冷。
“幻境?”陆然凝神感应,眉心火焰莲印微亮,“不,是‘虚实交织’。有人以侯府地脉为基,结合萧侯爷体内冥种的爆发,强行扭曲了此地的阴阳界限。府中有一部分区域,恐怕已暂时坠入‘阴间’。”
苏晚晴握紧长剑:“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布下如此大阵,绝非寻常修士。要么有内应提前布置,要么……布阵者修为已达元婴层次。”
元婴。
这两个字让陆然心头一沉。金丹与元婴虽只差一境,却是天堑之别。元婴修士已能初步沟通天地法则,举手投足间威能远超金丹。若真有元婴邪修坐镇,今日之事,凶险程度将远超昨夜西郊之战。
“先进去。”陆然迈步向前,“无论对手是谁,都得先找到萧侯爷。”
两人沿着青石甬道向内行去。
沿途所见,触目惊心。
回廊下,一名丫鬟端着铜盆僵立原地,盆中清水已凝成薄冰。她脸上还保持着微笑的表情,眼神却空洞无光,仿佛一尊栩栩如生的蜡像。
花园里,两个正在修剪花枝的仆役背对背站着,手中剪刀保持着半张的姿势,身上已落满晨露。他们脚下,几株本该在盛夏绽放的牡丹,花瓣竟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,花蕊处有细小的黑虫蠕动。
演武场边缘,七八名亲卫保持着操练的阵型,动作凝固在某个瞬间。他们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,霜下肌肤隐隐透出青紫色血管纹路,如同冰封的尸体。
所有人都还活着,但魂魄被封在躯壳深处,身体机能被阴气侵蚀,正缓慢滑向死亡。
“好狠的手段。”苏晚晴眼中寒意凝聚,“这不是单纯要杀人,是要将整个侯府炼成‘阴傀巢穴’。待这些人生机彻底断绝,魂魄被阴气浸透,便会化为听命于施术者的傀儡,且保留生前部分实力与记忆。”
陆然沉默着,走到一名亲卫身旁,伸手按在其肩头。眉心火焰莲印亮起,一缕温润的心火之力渡入。
亲卫身上的白霜迅速消融,青紫色的血管纹路淡去,呼吸逐渐恢复。但他仍未醒来——魂魄依旧被封在深处。
“治标不治本。”陆然收手,“必须破掉阵法核心,或者找到施术者。”
两人继续深入。
越往里走,阴气越重。空气中开始飘荡起灰白色的薄雾,雾气中隐约有扭曲的人影晃动,发出窸窸窣窣的低语。那是被阵法引来的孤魂野鬼,在阴域边缘贪婪汲取着散逸的阴气与生魂气息。
前方就是侯府正厅。
厅门大开,里面灯火通明,数十盏宫灯将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。长案上摆满珍馐美酒,席间坐满了人——有侯府幕僚、管事、将领,甚至还有几位郡城官员。他们推杯换盏,谈笑风生,热闹非凡。
但仔细看去,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脸上,眼神空洞,动作机械重复。他们举杯,饮酒,放杯,再举杯……循环往复,如同被丝线操控的木偶。杯中之酒呈暗红色,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。
主座上,萧破军一身蟒袍端坐,面色红润,看起来比往日更有威仪。但他放在膝上的双手,指关节已泛起青黑色,指甲正在缓慢变长、变尖,如同兽爪。
而他身后,一道淡淡的黑影正贴在他背上,黑影的轮廓依稀是个头戴高冠、身着古袍的佝偻老者,正伏在他耳边,仿佛在低声诉说什么。
“阴魂附体,正在催化冥种。”苏晚晴压低声音,“那黑影不是寻常鬼物,是‘阵灵’——以阵法之力凝聚的阴性能量体,承载着布阵者的一缕分魂。它在诱导萧侯爷体内冥种彻底爆发,与阵法共鸣,将此地彻底化为阴间领域。”
陆然目光扫过大厅:“布阵者不在此处。这阵灵只是傀儡,真正的操控者应该隐藏在阵法核心。”
“先救人。”苏晚晴长剑出鞘,“我斩阵灵,你稳住萧侯爷心脉。动作要快,一旦阵灵被惊动,可能会直接引爆萧侯爷体内冥种。”
两人交换眼神,同时出手!
苏晚晴身形如电,长剑化作一道月白光练,直刺萧破军身后那道黑影!剑未至,凛冽的破邪剑意已如寒潮席卷,大厅中所有宫灯同时剧烈摇曳!
阵灵猛然抬头,黑影的面部浮现出两点猩红的光芒,发出一声尖锐嘶鸣!大厅中所有“宾客”同时转头,空洞的眼眶齐齐看向苏晚晴,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,竟齐齐起身扑来!
同一时间,陆然已闪身至萧破军身侧,右手并指如剑,指尖金红光芒凝聚,一指点向萧破军眉心!
“醒来!”
心火之力如利刃刺入!
“呃啊啊——!”
萧破军身体剧震,仰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!他周身爆发出狂暴的阴寒气息,背上那道黑影被苏晚晴的剑光斩中,却并未溃散,反而如同墨汁入水般扩散开来,瞬间与萧破军体表涌出的黑气融合!
“不好!”苏晚晴脸色一变,“阵灵与冥种同源,它在主动融入,加速催化!”
话音未落,萧破军双目已彻底化为漆黑,口中獠牙暴长,双手化为利爪,猛地抓向近在咫尺的陆然!
这一爪快如闪电,挟着金丹巅峰的狂暴力量与幽冥阴气,空气被撕裂出刺耳的尖啸!
陆然身形疾退,右手在身前虚画,暗金色火焰凭空涌现,化作一面火焰圆盾。
“铛——!”
利爪击中火盾,爆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巨响!狂暴的劲气四散,周围几张长案连同桌上的酒菜瞬间被震成齑粉!
陆然被震退三步,手臂发麻,火焰圆盾上浮现数道裂痕。而萧破军——或者说被冥种和阵灵共同控制的怪物——只是晃了晃,便再次扑来!速度比刚才更快,利爪撕裂空气,直取陆然咽喉!
“侯爷,得罪了!”
陆然眼中金红光芒大盛,不退反进,左手并指点向自己眉心火焰莲印,右手五指张开,凌空虚握。
“薪火相传——镇!”
火焰莲印猛然亮起,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金红光柱从天而降,并非攻击,而是化作一个半透明的火焰牢笼,将扑来的萧破军笼罩其中!
牢笼内壁,无数细小的火焰符文流转,散发出温暖而坚韧的镇压之力。萧破军撞在牢笼内壁上,爆发出刺耳的“滋滋”灼烧声,黑气与火焰激烈对抗,却一时无法突破。
“苏姑娘,斩断它与阵法的联系!”陆然维持着牢笼,额角已渗出冷汗。这火焰牢笼消耗极大,他刚经历昨夜大战和今晨刺杀,此刻已是强弩之末。
苏晚晴点头,长剑高举,月华在剑身疯狂汇聚。
“破邪·月华天倾!”
一剑斩下!
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,只有一道纯粹到极致的月白色剑光,如同九天月华凝聚而成,轻柔却无可阻挡地落下,斩向萧破军脚下地面——那里,一道肉眼难见的黑色丝线正连接着他与大地深处,源源不断地输送着阴气。
剑光触及黑线的瞬间——
“轰隆——!”
整个侯府剧烈震动!
地面裂开无数细缝,漆黑如墨的阴气如喷泉般涌出!大厅屋顶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瓦片簌簌掉落!
而在阴气喷涌的核心处,一道幽深的洞口显露出来。洞口向下延伸,深不见底,洞壁光滑如镜,却不是岩石,而是某种暗红色的、仿佛凝固血液般的物质,表面还镌刻着密密麻麻的诡异符文。
洞口深处,传来沉重的、如同巨兽心跳般的“咚……咚……”声。每一声心跳,都让侯府的阴气浓郁一分。
“这是……”苏晚晴瞳孔收缩,“前朝‘血祭坛’!难怪能短时间内布下如此大阵!此地根本不是侯府,而是建在前朝祭坛遗址之上!”
陆然心头剧震。
前朝大夏,以血祭沟通幽冥着称,历代皇帝皆修邪法,最终引得天道震怒,国祚崩毁。但前朝覆灭已逾三百年,所有祭坛都应被正道宗门联手捣毁才对!
“不对。”陆然猛然想起什么,“萧侯爷十三年前在北境中的冥种,就是黑煞蛮部大祭司所施。黑煞蛮部……据说是前朝遗民!”
一切线索瞬间串联。
前朝遗民、玄阴教、幽冥之种、侯府地下的血祭坛……这不是巧合,是布局了至少十三年的阴谋!
“咚……咚……”
洞窟深处的心跳声越来越响。
紧接着,一个苍老、沙哑、仿佛两块枯骨摩擦的声音,从洞窟深处幽幽传来:
“三百年了……终于……等到合适的‘容器’成熟……”
伴随着声音,洞窟深处亮起两点猩红的光芒,如同巨兽睁开双眼。
恐怖的威压如山洪暴发,从洞窟中奔涌而出!
这威压的层次……远超金丹!
元婴邪修!
苏晚晴脸色煞白,长剑横在身前,月华之力全力运转,却依旧被那威压逼得后退半步。
陆然咬紧牙关,维持着火焰牢笼,但牢笼内的萧破军挣扎得越来越剧烈,牢笼表面已浮现出细密的裂痕。
洞窟深处,那两点猩红光芒缓缓上浮。
一个佝偻的身影,踏着暗红色的洞壁,一步一步,走了上来。
那是个身着破碎前朝官服的老者,头发稀疏,脸上布满皱纹和暗红色的斑块,如同陈年血渍。他手中拄着一根白骨权杖,杖顶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、不断蠕动的黑色肉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