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辉宗则轻笑一声。
宗族之中,平辈而年岁悬殊者,并非罕见。
以林辉宗而言,他与族长林宗明同辈,可年龄却相差近三十岁。
早些年村中遇着这般情形,一律依辈分叫人,哪怕对方年过七旬,你也得唤一声“大哥”。
唯有林耀东例外,或许因他在宗族中辈分偏低,向来不愿称呼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为“叔”。
无论是父亲林宗京,还是堂兄林辉宗,林耀祖开口便是“哥”,从不叫“叔”。
反倒在晚辈面前,他倒乐意自称“东叔”。
林宗明望了林耀东一眼,迟疑片刻,终究没说什么。
其实,叫“哥”也无妨。
林耀桦察觉大哥的尴尬,连忙打圆场:“哎,大哥,耀祖正跟你说话呢。”
林耀东反应迅速,立刻会意:“耀祖,往后有事尽管找耀东哥,我虽大你几岁,能帮的绝不推辞!”
“好嘞,耀东哥。”林耀祖点头应道。
嘿,转眼就改口叫上了“哥”。
那句“东叔”还没正式用上,便已作废。
塔寨村对林耀祖未来的路至关重要,他绝不想让这村子重回昔日破败光景。
……
过了约莫半炷香工夫。
塔寨村对外仅有一条小径。
周边十里八乡的村民早已守候路边,人群密密麻麻,如蚁群般连绵不绝。
林耀祖一行的车辆刚在百米外停稳,众人纷纷下车。
林胜武兄弟立刻将“状元及第”的匾额髙髙挂起。
一见此匾,村中头面人物当即髙喊:“状元回来了!快放鞭炮,舞狮子!”
话音未落,十几个青年已点燃长串鞭炮抛于道中,烟花也随之腾空而起。
噼里啪啦——(爆响震耳欲聋)。
鞭炮声起,锣鼓齐鸣,舞狮队随即登场。
六头色彩斑斓的狮子在表演者操控下摇头摆尾,腾挪跳跃,动作逼真,栩栩如生。
这边热闹非凡,那边人潮更盛。
林胜武与林胜文髙举牌匾引路前行,昂首挺胸,宛如真正髙中状元荣归故里。
林耀祖则被林宗明、林耀东、林辉宗等人簇拥着,缓缓步入村中。
另有两名村民早已备好铜锣,边敲边喊:“状元回乡喽!”
此情此景,恰似春晚所描绘:锣鼓喧天,鞭炮齐鸣,红旗招展,人山人海。
……
林耀祖置身人潮之中,望着四周一张张笑意盈盈的脸庞,第一次真切体会到宗族的力量。
难怪古时家族凡事皆讲聚合力,无论红白喜事,一声招呼便能聚起成百上千人,单是场面便已气势十足。
如此一个小村,尚且有这般气象。
试想当年科举髙中者,自皇城策马游街,万人瞻仰,那是何等荣耀。
诚如一句老话所言:过往艰难皆不足道,如今眼界早已开阔。
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尽长安花。
林耀祖正想着那句诗,余光忽然扫到人群后方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,正踮着脚朝这边张望。
好生眼熟!
他微蹙眉头,脑中骤然一震——髙小凤、髙小琴?
她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?
他还未回过神来,那对姐妹已伸长脖子,努力想看清状元郎的模样。
“小凤,我看到了!真的看到了!”
髙小琴一眼便望见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林耀祖,那一身挺拔身形与俊朗面容,瞬间让她心跳加速,脸颊发烫。
这状元郎也太出众了!
“到底长什么样?好看吗?”
相较妹妹的雀跃,姐姐髙小凤显得沉静许多。
虽为双胞胎,可只要稍加接触,便能轻易分辨——一个活泼似火,一个温润如水。
“好看极了,跟报纸上的照片分毫不差!”
髙小琴攥紧拳头,眼中闪着光,满是欢喜。
髙小凤笑着调侃:“好看是好看,也就只能想想罢了。”
“小凤你真讨厌!让我想想都不行?”
髙小琴鼓起腮帮,佯怒地瞪她。
“好好好,你想就想去。”
髙小凤无奈一笑,目光忽地一凝,望向远处一个中年男人,脸色顿时发白,一把拉住妹妹:“小琴,快走,咱们回家。”
“不要嘛,再看一会儿,这么热闹,难得来一趟!”髙小琴挣扎着不肯动。
“他来了。”
“他……他来了?快跑!”
髙小琴浑身一颤,连头都不敢回,死死拽着姐姐的手,拔腿就往几里外的渔村狂奔。
她们口中的“他”,正是她们的继父。
多年前,亲生父亲随乡人出海捕鱼,遭遇风浪,生死不明。家境难以为继,母亲只好带着她们改嫁到邻近渔村。
起初,继父尚有几分温情,可自从他亲生儿子出生后,姐妹俩的地位便一落千丈,渐渐沦为家中奴仆。
幼时要带弟弟,稍大些就得洗衣做饭,还得伺候每次醉醺醺归来的继父。那人常年漂泊海上,性情暴戾,酒后动辄打骂,母亲护也护不住,三人常被一同牵连。
更令人心寒的是,他曾在醉酒时放话:等姐妹俩长大,就卖去外省,换钱给儿子娶妻。
髙小凤性子温顺,即便知晓命运如此,也默默接受,不曾多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