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知夏那声“报告教官,老婆在那儿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,余波在整个训练场上荡漾。
虽然教官让他入列了,但周围的同学显然无法立刻平静下来。站军姿的间隙,细微的骚动和压抑的笑声像涟漪一样在队列里传播。
好几个站在许知夏附近的男生,趁着教官转身的功夫,拼命朝他挤眉弄眼,眼神里充满了“哥们儿你真勇”、“深藏不露啊”的敬佩与好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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短暂的休息哨声终于响起。新生们如蒙大赦,纷纷活动着僵硬的四肢,找阴凉处喝水。
几乎是瞬间,许知夏就被几个按捺不住的男生围住了。
“许哥!真的假的?老婆在隔壁艺校?”一个皮肤黝黑、性格外向的男生率先开口,嗓门有点大,引得更多人侧目。
“看着不像开玩笑啊,许哥刚才那表情,跟宣布国家大事似的。”另一个推了推眼镜,分析得头头是道。
“长得漂亮吗?肯定是学艺术的吧?跳舞的?画画的?”
许知夏拧开水壶盖子,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,面对七嘴八舌的追问,他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,只是眼神在提到某个特定的人时,会不自觉地柔和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。
他放下水壶,言简意赅地回应,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“今天天气不错”:
“嗯。”
“学设计。”
“不过是男生。很帅。”
几个男生被他这极度精简又信息量巨大的回答噎了一下,随即更加兴奋。
“哇靠!许哥你这效率!刚上大学就自带家属!”
“怪不得训练都走神,理解理解!”
“什么时候带嫂子……啊不,带弟夫出来见见?”
“看他心情。”许知夏语气依旧平淡,但这句话里蕴含的纵容意味,让周围几个男生又是一阵鬼哭狼嚎的起哄。
不远处的教官听着这边的动静,无奈地摇了摇头,嘴角却忍不住也勾起了一点笑意。这届新生,看来有个刺头……不,是个情种。
休息时间结束,哨声再次响起。
重新列队时,教官走到许知夏面前,盯着他看了两秒,最终还是没忍住,压低声音问了一句:“……真是老婆?领证了?”
许知夏目视前方,身姿挺拔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,清晰而肯定地回答:
“法定的。”
教官:“……”
他深吸一口气,拍了拍许知夏的肩膀,语气复杂:“……行,你小子……归队吧!下次训练再走神,俯卧撑准备!”
“是!”许知夏应道,眼神锐利地望向前方,仿佛刚才那个引起小小风波的人不是他。
只是,在教官转身后,他微微侧头,再次飞快地瞥了一眼艺校的方向,指尖在作训服的裤缝上轻轻摩挲了一下,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早上某人环住他脖颈时,短暂而真实的触感。
嗯,想老婆,理直气壮,并且,他有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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设计专业的课堂上,氛围与军校的整齐划一截然不同,充满了各种布料、图纸和天马行空的创意。
谢怀蝶坐在第一排,面前摊开的是他刚刚尝试裁剪的一块布料,边缘歪歪扭扭,针脚更是惨不忍睹,跟旁边几位女生手中逐渐成型的精巧雏形比起来,他的作品像个刚从战场上捡回来的破布口袋。
老师正在讲解人体工学和面料特性,理论知识部分谢怀蝶还能凭借不错的理解力跟上,但一落到实际操作——比如现在这个简单的t恤打版和基础缝纫——他就显得像个刚摸枪的新兵蛋子,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。
他蹙着眉,手里捏着那根细小的针,感觉比扛个煤气罐还费劲。布料在他手里完全不听话,针脚一会儿太密一会儿太疏,线头还老是打结。他尝试按照老师演示的平针法缝制侧边,结果缝出来一道扭曲的波浪线。
旁边一个女生好心小声提醒:“同学,你的针脚力度不太均匀,拉线的时候要轻一点……”
谢怀蝶绷着脸,“嗯”了一声,试图调整,但效果甚微。他盯着自己那惨不忍睹的“作品”,又看了看讲台上侃侃而谈、显然对下面学生实操水平参差不齐习以为常的老师,心里莫名涌上一股烦躁。
突然觉得,还是老李在讲台上敲着黑板吼“这道题必考”的时候更顺耳点。
至少那时候,他不会因为缝不直一条线而感到挫败。高中知识再难,总有明确的解题思路和步骤,而眼前这块软塌塌的布料,简直比函数方程还难以捉摸。
更让他不习惯的是,在大学里,跟不上进度似乎是你自己的事。
老师讲完基础操作就去巡视指导了,不会像高中老师那样盯着每个人一步步来,也不会因为某个学生明显落后而特意放慢速度。
这种放任自流的氛围,对于习惯了(哪怕是抗拒)被严格管束的谢怀蝶来说,反而有些无所适从。
他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底的烦躁,认命地拆掉歪七扭八的线,准备重头再来。手指因为用力捏着针和布料,指尖有些发白。
琳熙和繁若坐在他不远处,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窘境。繁若偷偷朝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,琳熙则用口型无声地说:“慢慢来。”
谢怀蝶瞥了她们一眼,没说话,只是低下头,更加专注地盯着手里的针线,那股不服输的倔强劲儿又上来了。他就不信,他连个最简单的缝纫都搞不定。
就在这时,他放在桌下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,是许知夏发来的消息,估计是训练间隙偷摸发的:
【课上得怎么样?】
谢怀蝶看着那条简短的消息,再看看自己手里一团糟的布料,莫名有种被隔空看穿狼狈的羞恼。他手指飞快地戳着屏幕回复:
【快死了。】
发送成功后,他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把手机塞回口袋,重新跟那块顽固的布料较劲去了。
大学的第一天,谢怀蝶在设计与裁缝的“战场”上,初步体会到了“社会的毒打”。
当下课铃声(或者说大学里更像是某种提示音)终于响起时,谢怀蝶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手里那块被他折磨了将近一节课的布料,感觉像是打了一场漫长而憋屈的仗。
90分钟,感觉像是过了900分钟。
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颈,看着自己那件勉强能看出是t恤形状、但细节堪称灾难的“作品”,内心充满了嫌弃。
旁边几个女生已经开始互相欣赏作品、讨论哪里可以改进,欢声笑语更衬得他这边气压低沉。
琳熙和繁若走过来,繁若探头看了一眼他的“杰作”,嘴角抽搐了一下,努力憋住笑,拍拍他肩膀:“咳……谢哥,第一次嘛,能缝起来就不错了!走,吃饭去,饿死了。”
琳熙也温和地说:“嗯,实践课都是这样的,多练几次就好了。”
谢怀蝶没吭声,默默地把那件糟心的t恤塞进包里,眼不见为净。三人随着人流走出设计学院大楼。
大学的食堂系统果然和高中不同,光是主校区就有好几个大型食堂,还有各式各样的风味窗口和小餐厅。选择多了,反而让人有点眼花缭乱。
他们随便进了离教学楼最近的一个食堂,里面人头攒动,各种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。谢怀蝶看着琳琅满目的窗口,目光扫过红烧肉、糖醋排骨、番茄炒蛋……最后停在了一个打菜窗口里,那盘橙红相间的菜肴上——胡萝卜炒肉片。
他脚步顿了一下。
这次,再也没有那个会不动声色地把餐盘里所有胡萝卜丝、胡萝卜块都精准挑走,然后自然地把肉片拨到他这边的人了。
以前在高中食堂,许知夏总是这样。谢怀蝶讨厌胡萝卜那股味道,自己又懒得挑,许知夏就会在坐下后,一边听着祁余叽叽喳喳,一边用筷子仔细地把所有胡萝卜都拣到自己碗里,动作流畅自然,仿佛天经地义。
谢怀蝶那时候要么低头猛吃,要么不耐烦地催他“快点”,从未觉得这有什么。直到此刻,看着那盘菜,他才清晰地意识到,那个沉默却细致的照顾,已经成了他习惯的一部分。
他烦躁地“啧”了一声,直接略过了那个窗口,最终点了份没有胡萝卜的红烧牛肉面。
端着面找到位置坐下,他看着碗里飘着的几根香菜,犹豫了一下,没有挑出去——许知夏好像不讨厌香菜,但也从不会强行让他接受。
他低头吃了一口面,味道尚可,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
旁边繁若和琳熙正在讨论下午要不要去图书馆逛逛,祁余也在群里发消息吐槽林言卿的课多么催眠,自己差点在课堂上打呼噜被赶出来。
热闹是他们的。
谢怀蝶拿出手机,屏幕干干净净,没有新消息。许知夏那边,现在应该是在午休?还是在进行下午的训练?
他戳了戳碗里的牛肉,最终还是没忍住,点开那个置顶的对话框,发了条消息过去:
【食堂的胡萝卜还是那么难吃。】
没头没尾的一句,带着他特有的别扭。
发送成功后,他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,埋头大口吃起面来,只是耳朵却悄悄留意着手机可能响起的提示音。
大学的第一天中午,在陌生的食堂里,谢怀蝶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品尝到了“习惯”被打破的滋味,以及……那丝若有若无的、名为想念的情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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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没课。谢怀蝶在宿舍待不住,那个叫周明的室友似乎有些怕他,两人共处一室空气都凝滞。他索性背上包,漫无目的地在偌大的校园里逛了起来。
上次来,还是为了那个设计竞赛,匆匆一瞥,只走了特定区域。这次真正走在主校区,才切实感受到它的广阔。林荫道纵横交错,各种风格的建筑群错落有致,草坪、湖泊、小广场点缀其间,骑着单车的学生像鱼一样穿梭而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