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那孩子才四岁。
邻居家新买的独轮木板车没放稳，从斜坡上滑了下来，车上还装着半车石头，眼看就要撞上家里那头刚会跑的小猪崽。他离得远，喊都来不及。
可就在那一瞬间，他看见了。
看见自己的儿子，那个瘦小的，平时连一小桶水都拎不动的儿子，迈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步子，走到了车前。没有惊慌，也没有哭喊，只是伸出了一只手，轻轻地按在了滚动的车轮上。
满载石头的木车，就那么停了，纹丝不动。
那一刻，林大山只感觉一股强烈的惊悚感袭来，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，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。
那孩子当时的眼神，他一辈子都忘不了，那是一种极致的平静，平静到从不认为一个四岁孩子扶住一辆拉有石头的板车有什么不对。
做完这一切后，那孩子虽然掩饰的很好，转身玩起了泥巴。
可他是一个成年人啊！怎么会被这么轻易的骗过去。
他不敢问，也不敢说，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。
后来他就时不时开始留心起了这孩子的不同
他有时会盯着一株草看半天，有时又会悄悄的做着奇怪的动作，甚至有时候不让他干活他还会不高兴。
直到清河宫道人来村子收徒的消息传来。
村里别家都是想办法把孩子藏起来，以免被老道看上。
毕竟他们这些老百姓又不傻，说是会教导孩子学武练字，可是十里八村的乡民谁不知道，一但把孩子送入那些道宫门派，又有几个是真正出人头地回来的，大多是送进去之后，就再也没有了音讯。
除非那种家里活不下去的人家才会把孩子送进去，因为前来收道童的老道会给他们一笔收徒钱，这已经算是一种变相的卖身钱。
而他当时却动了不该有的心思，欺骗那个孩子，说乡里来了一个老道，会教他们武功，以后能出人头地。
原本想着那聪明的孩子即使发现了有什么不对，也不会怀疑到他们父母的头上，毕竟他们这些年虽然提心吊胆，但为了保命，也是真的对他很好 ，而且还可以得到一笔钱。
有了这笔钱他们两口子又可以重新生个正常的孩子，不求他大富大贵，只求他能安安心心给他们养老。
而且在道宫那种地方，说不定还能驱离那个孩子身上的脏东西。
这个念头，他从未对妻子说过，但他知道，妻子心里肯定也是这么想的，他们都害怕。
“孩子他妈，”林大山的声音变得沙哑，“咱们是没用，是自私。可要是不送他走，你我……能安稳睡一个好觉吗？他留在村里，迟早会出事的。”
王氏无力的瘫坐在地，失声痛哭。是啊，他们害怕，怕到最后，甚至不敢再正眼看自己的儿子。
如今，这个被他们亲手推开的孩子，没有回来报复他们，反而留下这么一大笔钱。这比任何怨恨的话语，都更像一记耳光，狠狠抽在他们脸上。
“他……他心里还是有我们的。”王氏从钱袋里摸出一颗金瓜子，金灿灿的光芒刺得她眼睛发痛，“他没忘了我们……”
林大山蹲下身，捡起那布袋，入手沉甸甸的，压得他心口也发闷。
沉默了许久，他终于下了决心。
他扶起妻子，用袖子帮她擦干眼泪，目光落在了她微微隆起的腹部。
“这钱，是渊儿给咱们这个家，给……给他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的。”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决绝，“咱们不能再让这个孩子，跟着我们吃糠咽菜了。用这些钱，给他请个好稳婆，买上好的襁褓，让他安安稳稳地长大。”
王氏怔怔地看着他，又看了看手里的金子，泪水再次涌出，这一次，却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滋味。
那个被他们抛弃的儿子，用他不知从何而来的本事，换来了这个家未来的安稳。
林大山不再多言，他拿着布袋，走到屋后的柴火堆旁，扒开深处，将布袋小心翼翼地塞了进去，又用干柴仔细盖好。
做完这一切，他拍了拍手上的灰，站直了身子，仿佛也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。
他转身看着妻子，一字一句地叮嘱道。
“这件事，烂在肚子里，谁也不能说。渊儿他……从来没回来过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