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时分，王璟若与福叔已将三间破屋收拾妥当。腐朽的窗棂透进最后一缕残阳，在积满尘埃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谢明君抱着陶罐走向院中古井，青苔爬满的井沿在暮色中泛着幽绿。恰在此时，小青抱着琴匣从她身侧经过，檀木匣子开合间，谢明君敏锐地瞥见半截雁柱——本该是桐木所制的琴件，此刻却泛着玄铁特有的冷冽光泽。
“用这个打水更洁净些。”张紫氤解下腰间错金链子，末端悬着的羊脂玉壶在暮色中莹润生辉。她正欲将玉壶抛入井中，却见王璟若已抱起陶罐豪饮起来。井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流淌，在粗布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。“青苔泡过的水倒是格外清甜。”他抹去唇边水珠，笑容在夕阳下格外明亮
篝火噼啪作响时，谢明君盯着跃动的火苗出神。跳动的火焰为张紫氤那些华贵器物镀上一层诡异的光晕：錾银冰鉴上的火焰纹随温度变化时隐时现；伞骨遇热散发出阵阵龙脑香气；而那架琵琶的雁柱排布，细看竟与寻常制式大相径庭。
“谢姑娘不尝尝么？”张紫氤忽然递来一串炙鹿肉，银签上缠绕的五彩丝线在火光中流转。王璟若伸手截住签子，就着火堆缓缓翻转：“她近来脾胃虚弱，受不得急火炙烤之物。”焦香弥漫间，他的侧脸被火光镀成古铜色，张紫氤凝视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痴迷。
夜风卷着枯叶掠过琴匣，张紫氤纤指忽拨，金戈之声骤然响彻院落。谢明君脊背瞬间绷直，额角渗出细密汗珠。这时王璟若正用苇管修补谢明君的斗笠，闻声淡淡道：“姑娘的琴声中，杀伐之气却是比当日浓了许多。”削薄的篾片在他指间翻飞如剑，在月色下划出银亮的弧光。
弦音戛然而止。张紫氤垂眸浅笑，翡翠耳坠在火光中轻轻摇曳：“将军耳力依旧敏锐。当年您说妾身琴声缺了沙场之气，这一年多来我遍访古战场，听风中金戈铁马之音，今日特请将军品鉴。”
王璟若将修好的斗笠放在膝头，篾刀在掌心转了个圈：“在下不过一介武夫，对音律之事懂的实在粗浅。只是对这战阵杀伐之事略有了解，姑娘既有所得，想来自是进益非凡。至于要以音律之事询问在下，却是无异于对牛弹琴罢了。”
“将军过谦了。”张紫氤解下披风走向内室，金线绣的流云纹在月光下粼粼如水，乍看竟似锁子甲般森然。
另一边的谢明君也进身，正要返回屋中时，忽觉肩头一暖，竟是多了件粗麻外袍，那正是前些时日王璟若穿在身上的，此时已经浆洗干净，正带着方才火堆边的余温和艾草气息。
晨雾还未散尽，赤霞骕已不耐烦地刨着蹄子。昨夜一场急雨把官道泡成了泥塘，车辙里汪着的水映出张紫氤那架马车的鎏金轭头——那匹通体雪白的波斯马正优雅地避开泥泞，仿佛踩着看不见的织金地毯。
“前头有片槲树林，正午前能赶到。”福叔抹了把颈间的汗珠，衣领此刻被晒得泛白。张紫氤的马车传来清越铃响，茜纱车帘掀起半角，露出鎏金小炉上沸腾的铜壶：“将军要可要尝尝波斯枣茶？妾身特意带了……”
“有劳姑娘，这里有水。”王璟若扬了扬手中的水袋，残余的水迹在半空中划出淡金色弧线。赤霞骕恰在此时打了个响鼻，喷出的白气惊飞路边野雉，也截断了张紫氤未出口的话。
槲树林比预想的更茂密些。蝉鸣砸在叶片上，碎成满地晃动的光斑。张紫氤吩咐小青铺开毡毯时，谢明君正用一把短刃削着方才路边的荆条。粗砺的树皮在她掌心刻下红痕，王璟若忽然伸手接过枝条：“该用篾刀。”他袖口擦过她的手背，带着晒透的艾草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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