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石头依旧伫立在广场边缘,像一株饱经风霜的老树,任凭人群散去也不挪动半步。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先是茫然地追随着阎宝灵柩远去的方向,而后又缓缓抬起,望向南方天际——那里是胡柳陂所在的方向。凛冽的北风撕扯着他花白的乱发,掀起褴褛的衣襟,露出下面纵横交错的伤疤,每一道都记载着一段浴血厮杀的记忆。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枚磨得发亮的铜钱,动作迟缓得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抗拒。铜钱在最后一缕残阳的映照下泛着冰冷的光晕,映在他布满沟壑的脸上,那双早已干涸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生气。他就这样凝固在时光里,如同一尊被战火灼烧得千疮百孔的石像,与这片浸透了血泪的土地融为一体,成为这场惨胜最沉默也最深刻的见证。
这幅景象如同一把钝刀,狠狠剜进李存义的心口。那枚铜钱在他眼中化作一个残酷的符号——代表着千万个像孙石头这样被战争碾碎了希望与人生的普通士卒。他猛地别过脸去,不敢再看那片承载着无尽伤痛的广场,在众将领的搀扶下,拖着沉重的步伐,逐渐隐没在宫门幽深的阴影里。
魏州城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。祭奠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,刺骨的寒风掠过空旷的广场,卷起零星的纸钱和灰烬,发出呜咽般的悲鸣。宫墙之内,李存义将自己囚禁在黑暗的寝殿中,独自舔舐着灵魂深处那道名为“胡柳陂”的、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。烛火在他憔悴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,时而照亮他死死攥着军报的、青筋暴起的手。
然而,这死寂终究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。
数日后的一个清晨,铅灰色的天空压得极低,仿佛随时都会坠落。刺骨的寒气渗入骨髓,连呼出的白雾都似乎要被冻结。
“铛!铛!铛!”
沉重的锣声骤然撕裂了魏州城短暂的宁静。这嘶哑而急促的声响在几处主要城门口同时响起,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与不祥的预兆。守城的士兵们面面相觑,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恐惧——这是征兵的信号。
城门旁的告示墙前,几张崭新的麻纸告示被浆糊牢牢粘住。墨迹尚未干透,在凛冽的寒风中很快凝结成冰晶。告示前渐渐聚集起人群,有识字的书生,有尚未痊愈的伤兵,更多的是面黄肌瘦的百姓。他们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交织,形成一片朦胧的雾障。
告示上的文字简洁而冰冷,每一个笔画措辞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:
“诏令:为固根本,慑宵小,即日起,征召魏、博、贝、卫、澶、相六州丁壮,充补行营。凡年十六以上、五十以下男丁,三丁抽一,五丁抽二,限十日内至各州府兵曹点验。违期不至者,以逃役论处!”
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,没有对太平盛世的许诺,只有赤裸裸的征调与冰冷的刑罚。告示右下角那方鲜红的玺印,在灰暗的晨光中刺目得如同凝固的鲜血。
告示前陷入死一般的寂静,这寂静持续了许久,然后被压抑到极致的骚动和绝望的低语所打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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