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内极静，静得能听见烛芯哔剥的轻响，以及铜壶滴漏那单调而令人心焦的“滴答”声。李存义的手指无意识地、越来越重地敲击着紫檀御案光滑的表面，那“笃、笃、笃”的声音，像是他内心剧烈冲突、天人交战的心跳。
“……臣延嗣顿首，奉旨入蜀，未见郊迎，府门冷落，牙兵倨傲……”
“……郭招讨戎装佩剑见驾，语多敷衍，竟以军务推搪，不容臣宣旨尽言……”
“……偏厅枯坐竟日，冷茶待之，视天威若罔闻，其慢上之心，已然昭彰……”
“……魏王殿下虽名都统，实则拱手。军政赏罚，皆出郭门。蜀库丰盈，半入其私赏，军心但知有招讨，不知有陛下，不知有朝廷！”
“……更骇者，其登蜀王旧楼，顾盼自雄，左右谀辞功高，彼竟笑问：‘此间与洛阳宫阙，孰为壮丽？’此非人臣所宜言，其心叵测，臣闻之股栗！”
“……魏王殿下、内侍李从袭皆泣告，军中郭党势大，殿下与臣等日夜不安，如居虎狼之侧，恐有猝然之祸……”
“砰！”
李存义终于无法抑制胸中翻腾的怒火与惊惧，猛地一拳砸在案上，震得笔山跳起，朱墨倾洒，在明黄色的御案衬布上染开一团刺眼的猩红，如同心头滴下的血。
“郭崇韬！尔安敢如此！尔欲反耶？！”他低吼出声，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嘶哑，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，却更显出一种帝王的孤寂与恐慌。
李存义猛地站起身，明黄色的龙袍下摆剧烈摆动，如同他此刻激荡的心绪。他在殿内急速踱步，脑海中无数画面纷至沓来：郭崇韬昔日于军帐中运筹帷幄、献计破敌的忠诚与智慧；朝堂上直言进谏、有时甚至显得固执己见的刚愎；还有近来那些若有若无、飘入他耳中的流言——关于郭崇韬在蜀中大肆收纳降臣美女、关于其子郭廷诲的骄纵、关于其与蜀军降官的私下往来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