声调平和,
却带着一种沉重的肃穆,缓缓吟出四句:
“鹏程万里青云路,何苦烟村系孤舟? 他日风涛回首处,只笑年少太痴妄。”
诗意苍凉如秋雾:你本有直上青云的万里鹏程,何必在这烟火村落,为农家少女系住你前行的小舟?待你功成名就时回首,这段相遇只是少年时的青春懵懂罢了。这是最后的规劝,就此离开进京赶考,前途无量。留在这里,伤人伤己。
周云从听罢,
胸膛剧烈起伏,眼中却无半分动摇!
那诗句中沉重的警告与阴影,
非但未能将他吓退,
反而像火星溅入油锅,彻底点燃了他心中逆反的火焰与澎湃的自信!
他几乎是不假思索,
斩钉截铁,
昂首朗声,
以四句诗悍然回击:
“我命由我不由天!荆棘作阶星作筹。 他年若遂凌云志,携卿同醉十二楼!”
诗意狂傲如烈日:我的命运,由我不由天!纵使前路遍布荆棘,我也要踏之成阶,以星辰为棋,与命对弈!待到我日后果真凌云直上,定要携我心爱之人,同登仙界玉楼,共醉逍遥!这是最直接、最炽烈的宣言——他不仅不悔,更要亲手打破所谓“命运”与“预言”,将想要的结局,牢牢攥在自己手中!
诗句中的少年意气、霸道决心与烂漫狂想,
交织成一股焚尽一切疑虑的锐气,
瞬间刺破了宋宁言语间织就的那层忧虑薄雾。
宋宁静静地听完。
他看着对方眼中那簇足以焚尽一切的火焰,
没有再辩驳,也没有再吟诗。
他缓缓地,点了一下头。
动作很轻,
却仿佛为这场激烈无比的交锋,划下了一个突兀而决绝的休止符。
“阿弥陀佛。”
他双手合十,
微微颔首,
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淡淡疲惫:
“周檀越,心志之坚,贫僧已悉知。此番对诗,是檀越赢了,看来贫僧与这五十两银子无缘。”
赢了?
这两个字轻轻落下,却让院内院外所有人,骤然愣住。
就……这么结束了?
这场步步紧逼、机锋暗藏、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文战,
就在少年最炽热狂放的宣言之后,
以僧人平静的认输,戛然而止?
众书生表情凝固,
僵在震惊与茫然之间。
预期的更深交锋、更妙回合,
竟在此刻断弦。
张玉珍望着周云从那挺立如松、仿佛周身都散发着光晕的背影,
耳边回荡着他“携卿同醉十二楼”的誓言,
心潮澎湃激荡,
几乎站立不稳,
泪水再次汹涌而出。
赢了……云从公子,赢了!
张老汉大大松了口气,
虽然懵懂,
但“赢了”总是好事,那吓人的对峙总算过去了。
篱笆外,
杰瑞挠着光头,一脸懵:“这就完了?认输认得这么干脆?”
德橙则似懂非懂,
只觉得那周云从公子不是好人。
周云从本人,
也有一瞬的错愕。
他积蓄了所有心力,
准备迎接更深的机锋或更沉重的劝诫,
却没料到对方直接偃旗息鼓。
胜利来得太快,
太轻易,
反而让他心中掠过一丝不真实感,
以及一缕难以言喻的……空茫。
他赢了诗句,
却仿佛并未触碰到对方那沉静目光下,真正深藏的东西。
宋宁不再看众人反应。
他转过身,
对着手足无措的张老汉合十道:
“张大叔,耽搁了。粪肥在此,请快卸了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