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工人突然说:“周师傅当年总说,这台机床的主轴最稳,能车出0.01毫米的误差,他说等小雅长大了,就用这机床给她车个银镯子。”
周雅哭得更凶了,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布包,里面是个用红绳系着的银镯子,镯子上刻着简单的花纹,边缘有些变形。“这是我去年在母亲遗物里找到的,母亲说,是父亲入狱前连夜打的,没来得及给我就被抓走了……”
赵桐权看着镯子上熟悉的纹路,忽然想起周春明再审时说过的话:“我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,就对不起我女儿,答应给她做的镯子,到现在都没兑现。”
“周师傅没骗你。”老工人拿起镯子,走到车床前,熟练地换上刀具,“这纹路是他最擅长的‘缠枝莲’,当年他给厂里姑娘做嫁妆,都刻这个花纹。”他把镯子固定在卡盘上,启动车床,刀具轻轻触碰银面,发出细微的“沙沙”声,原本变形的边缘被一点点扯平,花纹变得清晰起来。
周雅站在机床旁,看着旋转的镯子,仿佛看到了父亲当年工作的样子。阳光透过车间的破窗,照在她脸上,泪水折射出细碎的光。
赵桐权走出车间,看到王小虎正在给一台旧铣床换齿轮,齿轮上的锈迹被砂纸磨掉后,露出锃亮的金属本色。“我们打算把这些机床修好了开个展览馆,让年轻人知道,当年的工人是怎么干活的。”王小虎擦了把汗,“周师傅的案子平反后,好多老工友都回来帮忙,说要把这厂子的故事留下来。”
赵桐权走到厂区的公告栏前,栏上还贴着九十年代的通知,纸张已经脆得一碰就碎,但“周春明 技术标兵”的字样依然清晰。公告栏旁边,新钉了块木板,上面用红漆写着:“周春明同志,1965-2023,原红星机械厂车工,1992年劳动模范(补授)。”
这时,周雅走了过来,手里拿着那枚奖章,把它别在了衬衫上。“我母亲说,父亲总在梦里念叨这台机床,说主轴箱里的齿轮该上油了。”她指着车床的铭牌,“你们看,这上面刻着父亲的名字,是他亲手刻的。”
赵桐权凑近一看,果然在铭牌角落看到“周春明 1992.10.15”的刻字,字迹很深,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他忽然明白,有些东西比法律文书更能证明清白——比如机床里藏了三十年的奖章,比如父亲给女儿刻在铭牌上的承诺,比如老工友们记得的那些关于“周师傅”的零碎往事。
夕阳西下时,车间里的机床陆续停了下来,老工人们收拾工具准备下班,周雅跟着他们走出车间,手里的铁皮盒在暮色中闪着微光。赵桐权看着他们的背影,忽然觉得,周春明从未离开过这里。他的汗水渗进了机床的导轨,他的笑声藏在了齿轮的咬合里,他未说出口的委屈和骄傲,都被这台老机床好好地守着,直到有一天,被人轻轻拂去尘埃,重新见光。
离开厂区时,赵桐权回头望了一眼,夕阳给生锈的铁门镀上了一层金边,仿佛给这沉默了三十年的时光,挂上了一枚迟到的勋章。他知道,周春明的故事还没结束——王小虎说要把银镯子的图案刻在机床护罩上,周雅说要把父亲的日记整理成书,老工人们说要在车间门口立块石碑,刻上所有被冤枉过的工友名字。
有些公道,或许会晚到,但只要有人记得,有人在乎,就永远不算缺席。就像这台老机床,哪怕锈迹斑斑,只要有人愿意给它上油、调试,照样能转出精准的刻度,转出那些被偷走的时光里,最该被铭记的重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