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零一章:屏幕里的倒影
市中院的法庭里,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微妙的焦灼。被告席上站着个十五岁的少年,叫肖阳,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,怀里紧紧揣着个证物袋,里面是部银灰色的苹果手机——屏幕亮着,锁屏壁纸是片湛蓝的海,与少年此刻灰暗的眼神形成刺眼的对比。 赵桐权翻开卷宗,指尖触到“盗窃苹果手机一部,价值6999元”的字样时,重生的记忆像潮水般漫上来。上一世,这案子简单得近乎潦草:肖阳在图书馆趁人不备拿走手机,人赃并获后,因“未成年”“初犯”被判了罚金,可谁也没料到,这小小的污点成了他人生的分水岭——重点高中的保送名额因“有违法记录”被取消,他自此一蹶不振,后来跟着社会闲散人员偷鸡摸狗,最终在十九岁那年因聚众斗殴被判了刑。 “被告人肖阳,你对公诉机关指控你于2024年10月1览室盗窃被害人方雅的苹果手机一部,是否认可?”赵桐权的声音比往常柔和些,目光掠过少年冻得发红的耳朵——现在是初冬,他还穿着单薄的校服外套。 肖阳猛地抬头,眼里闪过一丝慌乱,喉结滚动着:“认……认可。但我不是故意的,我就是……就是想看看这手机拍照是不是真的那么清楚。” 旁听席上坐着手机的主人方雅,一个戴眼镜的女大学生,手里捏着张图书馆的借阅证,证上的照片里,她正举着这部苹果手机自拍,背景是书架林立的阅览室。她身旁坐着肖阳的母亲,一个穿着保洁服的中年女人,手里攥着个塑料袋,里面是刚从菜市场捡的烂菜叶。 “看看需要揣进怀里吗?”公诉人出示监控录像,画面里,肖阳在方雅身后徘徊了许久,趁她起身去书架找书时,迅速将桌角的手机塞进校服内袋,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几下,像是在解锁。“盗窃行为明确,涉案金额6999元,已达到盗窃罪立案标准,且系入室盗窃(图书馆属公共场所,但有明确管理范围,符合‘入户’之外的其他特殊场所盗窃认定)。” 肖阳的脸涨成了紫红色,声音带着哭腔:“我妹妹生了重病,在医院等着做手术,我妈说那手机能卖不少钱……我就想凑点医药费,真的没想偷……” “上一世”,他也是这么辩解的,但当时的法官更关注“犯罪事实清楚”,最终判了他单处罚金五千元——可对这个靠母亲做保洁、父亲打零工维持生计的家庭来说,这笔钱无疑是雪上加霜,肖阳因此辍学,彻底走上了歪路。赵桐权放下卷宗,忽然问:“你妹妹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?” 肖阳愣了愣,点头:“是……医生说要尽快手术,不然……” “手术费还差多少?” “三万……”肖阳的声音低了下去,“我妈到处借钱,膝盖都磨破了,也没借到多少……” 他母亲听到这话,突然捂住嘴,压抑的哭声像根细针,扎得人心里发疼。方雅的脸色也柔和了些,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壳——上面贴着张全家福,弟弟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,和肖阳的年纪差不多。 赵桐权看向方雅:“被害人,你愿意谅解被告人吗?” 方雅犹豫了一下,轻声说:“我……我可以不追究他的责任,但我希望他能明白,就算再难,也不能做违法的事。”她顿了顿,从包里拿出个信封,“这里面有五千块钱,是我兼职攒的,虽然不多,或许能帮点忙。” 肖阳的母亲连忙摆手:“不能要!不能要!俺家娃做错了事,该罚!” “罚是罚,帮是帮。”赵桐权翻开补充材料,里面有市医院出具的诊断证明和社会公益组织的救助意向书,“我们联系了‘童心救助基金’,他们愿意为你妹妹提供手术费补助,前提是肖阳必须完成义务教育,并且在社区做三个月的志愿服务,比如整理图书、打扫卫生,用劳动弥补过错。” 肖阳猛地抬头,眼里第一次有了光:“真……真的吗?我可以继续上学?我妹妹能做手术?” “前提是你真心悔改。”赵桐权的语气严肃起来,“根据《刑法》第十七条,已满十四周岁不满十八周岁的人犯罪,应当从轻或者减轻处罚。因不满十六周岁不予刑事处罚的,责令他的家长或者监护人加以管教;在必要的时候,也可以由政府收容教养。考虑到你系初犯、偶犯,主观恶性较小,且犯罪动机与家庭困境相关,社会危害性不大,我建议——” 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法庭里的每个人:“判处罚金一千元(鉴于家庭情况,可分期缴纳),责令肖阳在家长监护下完成义务教育,同时在社区完成120小时志愿服务,由图书馆馆长监督,负责整理图书、维护阅览秩序,以此弥补对公共场所管理造成的影响。” 公诉人翻看卷宗,最终点头:“我们同意从轻处罚。” 宣判结束后,肖阳突然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对着赵桐权和方雅重重磕了三个头,额头撞在地板上,发出闷响:“谢谢法官!谢谢姐姐!我再也不犯傻了!我一定好好读书,将来做个能帮别人的人!” 他母亲也跟着跪下,母子俩的眼泪混在一起,在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。方雅连忙扶起他们,把信封塞进肖阳手里:“拿着吧,就当是……提前预支你整理图书的工资。” 赵桐权看着那部苹果手机——此刻它躺在证物袋里,屏幕上的海景壁纸被阳光照得透亮,像片从未被污染的海。上一世,这部手机成了肖阳堕落的起点;这一世,它或许能成为一个转折点。 他想起上一世肖阳在少管所里说的话:“我妈说,穷人家的孩子,想翻身太难了。”可现在,看着少年眼里重新燃起的光,赵桐权忽然觉得,法律不该是把人推向深渊的手,而该是在悬崖边拉人一把的绳。 收拾卷宗时,赵桐权发现肖阳悄悄留下了张纸条,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:“我会把图书馆的书摆得整整齐齐的。”他笑了笑,将纸条夹进卷宗——这或许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承诺,却是一个少年重新走向光明的第一步。 下一个案件的卷宗放在桌角,是起未成年人霸凌案。上一世,主犯因“情节轻微”未受处罚,最终导致被害人患上重度抑郁症。赵桐权的指尖在卷宗上轻轻点了点,眼神坚定——这一次,要让每个犯错的孩子都明白,错误需要被纠正,但人生永远有回头的机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