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九的傍晚，天色阴沉得厉害。
谭晓晓正在后厨清点明天年夜饭的食材，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奇怪的声响——不是风声，是某种密集的、细碎的敲击声，像无数沙粒打在玻璃上。
她推开后门，一股冷风卷着雪粒子劈头盖脸砸过来。
下雪了。
不是温柔的雪花，是那种北方特有的、夹杂着冰粒的暴风雪。天色已经全黑，远处的农场宿舍只能看见零星几点灯光，在狂风中摇曳不定。
“糟了。”谭晓晓心里一沉。
食堂离知青点有十多分钟路程，这样的天气走回去，非冻僵不可。她看了眼堆满食材的厨房——肉已经腌制了一半，面还没和完，各种菜只切了一半。
“不能走。”她咬咬牙，“得把这些活干完。”
重新关紧门，她把灶膛里的火拨旺了些，继续埋头干活。菜刀在案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，肉块在盆里慢慢入味，面粉在她手下逐渐变成光滑的面团。
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了，像野兽在嘶吼。雪粒子敲打窗户的声音密集得让人心慌。谭晓晓强迫自己专注，可总忍不住往窗外看——白茫茫一片，什么也看不清。
大概晚上七点多，她终于把年夜饭的准备工作完成了七七八八。直起腰时，才发现手脚都冻得发麻。灶膛里的火不知何时小了下去，厨房里的温度正在快速下降。
她赶紧添柴，可手冻得不听使唤，一根柴火掉在地上。
正弯腰去捡，食堂前门忽然传来“砰”的一声巨响——
门被狂风吹开了。
冷风夹着雪花瞬间灌满整个食堂，桌上的纸张被卷得四处飞舞，灶膛里的火苗“呼”地窜高，又差点被吹灭。谭晓晓扑过去想关门，可风太大，她一个人的力气根本抵不住。
就在她快要撑不住时，一只大手从门外伸进来，和她一起抵住了门板。
“陆……陆团长？”谭晓晓愣住了。
陆霆骁整个人裹在风雪里，军装肩膀和帽檐上积了厚厚一层雪，脸冻得发青。他侧身挤进门，用整个后背抵住门板，沉声道：“栓门！”
谭晓晓反应过来，赶紧把门栓插好。转身时，陆霆骁已经在拍打身上的雪。
“您怎么来了？”她问。
“场部通知，暴风雪预警。”陆霆骁摘下军帽，头发被雪打湿了，几缕贴在额前，“知青点都清点过了，就差你。”
他说话时呼出大团白气，显然在风雪里走了不短的路。
“我……”谭晓晓一时不知说什么好，“我在准备年夜饭……”
“知道。”陆霆骁打断她，目光在厨房里扫了一圈，落在她冻得通红的手上，“所以来了。”
他解下自己的军大衣——那件厚重的、深绿色的棉大衣，还带着他的体温——直接披在谭晓晓肩上。
“穿好。”
大衣沉甸甸的，带着一种干净的、混合着肥皂和风雪的气息。谭晓晓愣愣地站着，任由他帮她拢紧衣襟。他的手指不经意碰到她的下巴，冰凉，但动作很轻。
“您自己……”谭晓晓想脱下来还他。
“我不冷。”陆霆骁已经转身走向灶台，蹲下身看了看灶膛，“柴火不够了。”
“后院柴房还有……”
“我去搬。”陆霆骁重新戴上帽子，“你待着别动。”
“外面风雪那么大——”
“待着。”
他语气不容置疑，推开门，身影瞬间没入风雪。
谭晓晓裹紧大衣，站在门边等。风从门缝钻进来，吹得她打了个哆嗦。可大衣真的很暖和，那种温暖一点点渗透进来，不只是身体，连心里都跟着暖起来。
大概过了十分钟——谭晓晓觉得像是过了半小时——门再次被推开。陆霆骁抱着满怀的柴火进来，头发、肩膀、甚至睫毛上都结了一层冰霜。
他反手关上门，把柴火堆在灶边，然后开始一根根往灶膛里添。
火光重新旺起来，橘黄色的光映着他的侧脸。他添柴的动作很熟练，不像个团长，倒像个老练的农夫。
“您……怎么知道我还在食堂？”谭晓晓小声问。
“李建军说的。”陆霆骁没抬头，“他傍晚来过，看你还在忙，回去路上遇见我。”
原来如此。
厨房里安静下来，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，和外面鬼哭狼嚎的风雪声。但这安静并不尴尬，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宁感。
陆霆骁添完柴，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。他的军装湿了一大片，肩膀处还在往下滴水。
“您衣服湿了。”谭晓晓说，“脱下来烤烤吧。”
陆霆骁犹豫了一下，还是脱下了外套，只穿着里面的军绿色毛衣。他把外套搭在灶台边的椅子上，靠近火源。
谭晓晓看着他的背影。毛衣不算厚，能看出肩背肌肉的轮廓。他站得很直，即便在这种时候，也保持着军人的姿态。
“您吃过饭了吗？”她忽然问。
陆霆骁摇头：“还没来得及。”
“那……我弄点吃的。”谭晓晓说着，走向储藏柜。
其实也没什么可做的——大部分食材都预备好了，不能动。她在柜子里翻了翻，找出两个前几天收起来的红薯，还有一小袋玉米面。
红薯洗净，直接埋进灶膛的热灰里。玉米面加灵泉水调成糊，在铁锅里摊成薄饼——没有油，就干烙，烙到两面金黄，散发出纯粹的粮食香。
她又从灵泉空间里“变”出两个金纹番茄——这个借口想好了，就说藏在柜子深处留着自己吃的。
番茄切片，撒一点点盐，就是最简单的配菜。
陆霆骁一直默默看着。当谭晓晓把烙饼和番茄端上桌时，他眼神动了动：“番茄……还有？”
“藏了两个。”谭晓晓面不改色，“快过年了，犒劳自己。”
两人在灶台边的长条桌旁坐下。火光在脸上跳跃，外面风雪呼啸，可这个小角落里却温暖如春。
陆霆骁吃得很认真，每一口都细嚼慢咽。玉米饼的焦香，红薯的甜糯，番茄的清爽——最简单的食物，在这种夜晚，却成了难得的美味。
吃到一半，他忽然开口：“小时候，家里也这样烤红薯。”
谭晓晓抬头看他。
陆霆骁的目光落在灶膛里跳跃的火苗上，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：“我家在吉省，冬天特别冷。每到雪夜，母亲就在炕灶里埋红薯。等红薯烤熟的时候，一家人围着火盆，父亲讲他打仗的故事。”
他顿了顿：“后来父母亲被下放，我就很少吃烤红薯了。”
谭晓晓不知该说什么，只好低头吃自己的红薯。红薯烤得正好，掰开来，橘红色的瓤冒着热气，甜香扑鼻。
“你呢？”陆霆骁忽然问，“你家……过年怎么过？”
谭晓晓愣住了。
她真正的家，在另一个时空。那里的过年有电视春晚，有手机红包，有一家人围坐吃外卖的年夜饭——和这里完全不同。
但原主的记忆还在。她努力回忆，轻声说：“我家在江南，过年不吃饺子，吃年糕和汤圆。母亲会做八宝饭，上面铺满红枣、莲子、核桃仁……除夕守岁，父亲给我讲《山海经》里的故事。”
她说着说着，鼻子有些发酸。那些记忆不是她的，却又真实地存在脑海里。原主的父母早已不在了，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，没能熬过来。
“他们……都不在了。”谭晓晓听见自己说。
陆霆骁看着她，火光在他深色的瞳孔里跳动。
“对不起。”他说。
“没关系。”谭晓晓摇摇头，挤出个笑，“都过去了。”
外面的风雪似乎小了些，但依然没有停的意思。陆霆骁看了眼窗外，皱眉：“今晚可能走不了了。”
谭晓晓也看出去——白茫茫一片，积雪恐怕已经有半尺厚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