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终盘点的会议结束后，庞庄村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雪。
雪花从深夜开始飘落，悄无声息，却执着而绵密，直至清晨，已将整个世界彻底改造。窗外，天地间只剩下纯粹的白，远山、田野、沙棘园、屋舍，全都覆盖在厚厚茸茸的雪被之下，平日里熟悉的景象变得陌生而圣洁，万籁俱寂，只有雪花偶尔从枝头坠落的细微声响。
王龙飞起得很早，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，望着外面银装素裹的天地，久久无言。年终复盘会揭示的资金压力、项目推进中的各种挑战、对来年不确定性的思虑，像一块块无形的巨石，压在他的心头，让他在昨夜享受天伦之乐后，独自面对新的一天时，仍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和沉闷。
商场上的纵横捭阖、战略上的运筹帷幄，此刻都化作了面对自然伟力时的一种渺小感。
“爸爸！爸爸！下雪啦！好大的雪呀！” 突然，一个充满惊喜和急切的、奶声奶气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。王嘉禾（知行）穿着睡衣，光着小脚丫，兴奋地跑到书房门口，小脸几乎要贴在玻璃上，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，指着窗外，不停地蹦跳着。
看着儿子那毫无保留的、因最简单自然现象而迸发的巨大快乐，王龙飞心中那根紧绷的弦，仿佛被一只温暖的小手轻轻拨动了一下。李静跟着走来，递给王龙飞一杯热茶，温柔地看着他：“看你站在这里半天了。
带知行出去玩玩雪吧，透透气。你呀，就是心里装的事太多了，该让脑子也‘下场雪’，清静清静。”
王龙飞接过茶杯，温热透过瓷壁传到掌心，他看着妻子理解的眼神，又低头看看儿子满是期盼的小脸，那股沉郁之气忽然散了大半。“好！”他深吸一口气，像是下了个决心，“走，儿子，爸爸带你堆个大大的雪人去！打败所有不开心！”
父子俩全副武装。王龙飞给知行穿上厚厚的羽绒服，戴上毛茸茸的熊耳朵帽子、小手套和小雪地靴，把小家伙裹成了一个圆滚滚、行动笨拙的“小雪球”。自己也换上冲锋衣和雪地鞋。一打开门，一股清冽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，令人精神一振。
知行欢呼着，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进厚厚的雪地里，小脚踩在雪上发出“嘎吱嘎吱”的悦耳声音。他先是好奇地蹲下，用戴着手套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捧雪，仔细地看着，然后又试图塞进嘴里尝尝味道，被王龙飞赶紧拦住：“傻小子，这个不能吃，凉！”知行咯咯笑起来，转身就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起来，不时故意摔倒，在松软的雪地里打滚，溅起一片雪雾，清脆的笑声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，像是最动听的音乐。
看着儿子无忧无虑的样子，王龙飞也忍不住笑了。他暂时抛开了所有报表、数据、会议纪要，像个大孩子一样，加入进去。他捧起一大团雪，用力捏成一个雪球，朝着不远处的一棵沙棘树投去，“啪！”雪球在树干上炸开，雪花四溅。
“爸爸好厉害！”知行崇拜地拍手，然后也笨拙地团了一个小小的、根本捏不紧的雪团，踉踉跄跄地朝爸爸扔过来，结果雪团在半路就散开了。王龙飞大笑着，故意被“击中”，夸张地捂住胸口：“哎呀！被打中啦！知行好棒！”小家伙得意得不得了，笑得更欢了。
玩够了打雪仗，王龙飞提议：“我们来堆个雪人吧！堆一个最大的！”
“好！堆雪人！最大的！”知行兴奋地附和。
王龙飞开始用铁锹铲雪，堆积雪人的身体。他干得很卖力，一锹一锹，仿佛要把心中积压的郁结之气，都随着这重复的、需要力气的动作，狠狠地铲出去，抛进那越垒越高的雪堆里。
额头上渐渐冒出了细汗，胸口因为用力而起伏，但那种疲惫感，不再是坐在会议室里脑力透支的虚脱，而是一种肌肉酸痛、汗水淋漓的舒畅。
知行也来帮忙，他用一个小塑料铲子，学着爸爸的样子，努力地把脚边的雪铲到“小山”上，虽然效率极低，但神情专注无比，小脸冻得红扑扑的，像个小苹果。
身体热起来了，心情也仿佛随着这纯粹的体力劳动而变得开阔。王龙飞不再去想资金缺口有多大，而是专注于如何把雪人的身体拍打得更加圆润结实；不再去纠结项目进度的偏差，而是思考去哪里找两块合适的石头做眼睛。
当巨大的雪人身体初具雏形时，他感到一种久违的、源于亲手创造的满足感。
雪人堆好了，胖乎乎的身体，圆圆的脑袋。王龙飞找来两块黑色的鹅卵石做眼睛，一根胡萝卜做鼻子，知行贡献了自己的小围巾给雪人戴上，李静拿来一顶旧草帽扣在雪人头上。一个憨态可掬、笑容可掬的大雪人矗立在院子中央。
“这是雪人爸爸！”知行指着大雪人，然后又跑去团了一个很小很小的雪球，费力地放在大雪人旁边，“这是雪人宝宝！我是雪人宝宝！”
王龙飞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雪人，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击中了。他蹲下身，紧紧抱住儿子冰冷又温暖的小身体，把脸埋在儿子带着冷空气和奶香的帽子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