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名亲卫话音方落,王猛便死死盯住了林夜,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。
林夜没有看他,目光扫过河岸边那些或坐或躺的残兵。
三千人。
听起来不少,可放眼望去,个个衣衫褴褛,神情麻木,许多人手里连把像样的兵器都没有,不是断刀就是木矛。
一群老弱病残。
林夜的养父,那个死在火拼中的老马匪头子,不止一次地告诫过他,烂好人死得最快,拖累越多,死得越快。
带着林虎,两个人,天下哪里去不得?凭他的本事,找个山头落草,或者寻个机会投了哪路节度使,都比带着这群累赘要强。
可他的目光又落回到了王猛和那个半死不活的孙胜身上。
这两人身形魁梧,骨架极大,即便此刻狼狈不堪,也能看出是沙场上历练出来的悍将。那个叫关强的,自己也交过手,是个有几分蛮力的角色。
更重要的是,这三千人,是从数万人的血肉磨盘里硬生生爬出来的。
他们或许没了锐气,但骨子里,都是百战之卒。
若是能将这些人收为己用,便是他在这乱世中安身立命的第一块基石。
赌一把。
林夜心里下了决断。
他没有理会王猛的挑衅,只是看着那个亲卫,又看了看周围所有人,开口了,声音不大,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。
“现在打一架,能让我们从这鬼地方冲出去?”
王猛愣住了。
林夜不再看他,径直走到人群中央,找了块还算干的石头站了上去。
河边的风吹过,带着水汽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汇聚到了他身上。
“都看看自己,再看看身边的人。”
林夜的声音依旧平淡,“咱们都是从葫芦口,从宛县,从官军的刀口下活下来的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为什么那些穿着铁甲的官军能一次次把我们当猪狗一样宰,为什么咱们就得死?”
“就因为他们是官,我们是贼?”
他突然笑了一声,满是嘲弄。
“狗屁!”
“他们吃香的喝辣的,搂着小娘,用咱们的脑袋去换官做,换赏钱!”
“咱们呢?连顿饱饭都吃不上,婆娘孩子在家饿死,自己跑出来造反,还是被他们杀!”
“凭什么!”
林夜的声音陡然拔高。
原本麻木的眼神里,开始出现了一丝波动。
“我告诉你们凭什么!就凭他们手里的刀比我们快,心比我们黑!”
“可现在,我们活下来了!三万,五万,十万弟兄都死了,就我们活下来了!我们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勇士!”
“难道活下来,就是为了明天天一亮,再被他们围上来,砍下脑袋吗?”
“我不想死!”
林夜环视四周,一字一句地说道,“我想活着,我想大碗喝酒,大口吃肉!我想去他娘的长安城,睡他十几二十个小娘们!”
这番话粗俗到了极点,却像一把火,瞬间点燃了这些残兵心里早已熄灭的欲望。
人群开始骚动,一些人甚至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。
“大哥说得对!凭什么他们能过好日子,我们就得死!”
林虎第一个振臂高呼,手中长枪顿地,发出一声闷响。
“那些狗日的官军就在外面,等着天亮来收咱们的脑袋!换他们的前程!”
林夜指向黑暗的树林,“怎么办?”
“他们不让咱们活,咱们就杀了他们!”
林虎接话,声如洪钟。
一直沉默的王猛,此刻双眼也渐渐红了,他想起惨死的大贤良师,想起被屠戮的数万袍泽,胸中一股血气直冲头顶。
“杀了他们!”
他发出一声压抑许久的怒吼。
“杀了他们!”
“杀光他们!”
关强看着群情激奋的众人,也被这股气氛感染,跟着嘶吼起来。
三千残兵,仿佛在一瞬间活了过来,他们空洞的眼神被愤怒和渴望填满,一个接一个地站起身,举起手中残破的兵器,对着黑暗的夜空发出咆哮。
“杀!”
“杀!”
“杀!”
林夜高举手中的梁刀,刀锋在微弱的火光下闪着寒光。
“对!谁敢拦着我们活路,就杀光谁!”
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在河岸边回荡。
林夜满意地看着这一切,他知道,这支军队的魂,被他重新召回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