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寒风卷着碎雪,刮在人脸上如同刀割。
林中篝火噼啪作响,映照着一张张疲惫而麻木的脸。乞活军的士卒们蜷缩着身子,默默啃着冰冷的干粮,连日奔逃与血战,早已耗尽了他们最后一丝气力。
“噗通。”
一声闷响打破了死寂。
所有人循声望去,只见他们的头领,那个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男人,竟直挺挺地从马背上栽了下来。
“头领!”
“大哥!”
林虎第一个扑了过去,声音里满是惊惶。孙胜、陈东等人也围了上来,火光下,他们清楚地看到,一截黑色的箭杆,还死死地钉在林夜的左肩上,周围的衣甲早已被渗出的血液染成暗红色。
恐慌,如同这刺骨的寒风,瞬间吹进了每个士卒的心里。
不知过了多久,林夜在一阵剧痛中醒来。左肩的伤口被人草草处理过,火辣辣地疼。他环顾四周,那些围坐在篝火旁的士卒,虽然个个面带死灰,眼神却不再是当初苍天军溃败时的那种空洞与绝望,而是一种压抑着的火苗。
“扶我起来。”
林夜的声音沙哑。
林虎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,靠在一棵枯树上。
林夜忍着肩胛骨传来的剧痛,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,缓缓开口:“官军仗着马多,杀了我们三百个兄弟。这笔账,就这么算了?”
死寂的林中,无人应答。只有风声呜咽。
林夜的声音陡然拔高:“我问你们,就这么算了?”
“不能!”
一个满脸胡茬的老兵猛地抬起头,通红的眼珠死死盯着林夜,嘶吼出声。
“不能就这么算了!”
“给兄弟们报仇!”
“杀光那群狗娘养的官军!”
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。士卒们纷纷站起,挥舞着手中的兵器,一张张被冻得青紫的脸上,重新燃起了冲天的杀气。
林夜看着这一幕,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。他抬起还能动的右手,向下压了压。
喧嚣声渐息。
“不管他是谁,”
林夜一字一顿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,“敢杀我乞活军的兄弟,我必杀之!”
“杀!杀!杀!”
山呼海啸般的怒吼,惊得林中积雪簌簌而下。
林夜深吸一口气,正准备下令继续出发。他心里清楚,硬碰硬是死路一条,既然如此,那就用马匪的老法子,在这邓州的大山里,跟那帮官老爷好好玩一场捉迷藏,玩死他们!
就在此时,林子深处的黑暗中,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。
“谁?”
林虎爆喝一声,手中盘龙枪一横,护在林夜身前。所有士卒瞬间噤声,握紧了兵器,紧张地望向黑暗。
火光摇曳,几道人影从黑暗中走出。
“哈哈哈……头领,俺们回来了!”
那粗犷豪迈的笑声,熟悉得让林夜心头一震。
火光照亮了来人的脸,正是王猛、关强,还有本该作为诱饵的卫绍。
林夜看着王猛和关强那两张布满血污和疲惫的脸,眼眶竟有些发热。
他娘的,这两个家伙,居然还活着。
“你们……”
林夜的声音有些干涩,“怎么跑出来的?”
关强抹了把脸,大步上前,声音里带着几分后怕和无尽的悲愤:“多亏了卫绍兄弟!他带着五百人,直接从侧面冲了孟骏那王八蛋的骑兵阵,把他们冲乱了。还有那三百个兄弟……他们……他们……”
说到最后,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竟说不下去了,声音哽咽,双眼通红。
王猛上前一步,接过话头,声音沉重:“三百兄弟,用命给俺们撕开了一条口子。头领,俺们是踩着他们的尸骨,才活下来的。”
林夜沉默了。
他伸出右手,重重地拍在两人的肩膀上。
“这笔血债,我们一定会向官军讨回来。”
“不错!”
王猛咬牙切齿,牙缝里迸出几个字,“总有一天,俺要亲手砍下孟骏那狗贼的头,祭奠死去的兄弟!”
林夜让几人先去休息,将王猛单独留下。
“官军现在在哪?”
王猛摇了摇头:“那鸟人孟骏被卫绍兄弟冲乱了阵脚,就没再追。俺估摸着,他带了大概两千五百骑,跑了。具体跑到哪,俺也不知道。”
林夜点了点头。
之前那个叫杨广元的淮南将领,被自己重创,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找麻烦。现在,这个孟骏也带着骑兵退了。按照林夜的猜测,这家伙绝不会退回向城,最可能的就是在附近找个地方扎营。
一个大胆的念头,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形。
但在此之前,必须处理自己身上的伤。
左肩的箭矢还插着,不动都疼,更别说动手了。
“林虎,拔箭!”
林虎走过来,看着那深入皮肉的箭杆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他小心翼翼地撕开林夜的衣甲,看清伤口后,低声骂道:“他娘的,是倒钩箭!”
这种箭,拔出来,便会带下一大块血肉。
林夜额头渗出冷汗,却只是淡淡道:“拔。”
林虎一咬牙,握住箭杆,猛地向外一抽。
“噗嗤!”
一股血箭飙出,林夜疼得闷哼一声,脸色瞬间惨白如纸。
伤口血流不止,众人却都束手无策。
这群只会杀人的粗坯,哪里懂得什么金疮药、如何包扎。
就在众人手足无措之时,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。
“我……我来试试。”
众人回头,只见那个在穰县救下的小姑娘赵贞儿,正拉着她弟弟的手,从人群后走了出来。
林夜一愣:“你们怎么跟过来了?”
孙胜挠了挠头,瓮声瓮气地说道:“头领,刚才俺出去警戒,正巧碰上他们姐弟俩,看他们可怜,就……就带回来了。”
赵贞儿不说话,只是红着眼圈,从怀里掏出一块还算干净的布,小心翼翼地为林夜按住伤口。她的动作很生疏,但很轻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