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钱烫手啊。
拿了这钱,就等于彻底站到了宦官这边,得罪了满朝文武和外戚窦家。可要是不拿……看这位刘公公身后那些神策军精锐,一个个手按刀柄,眼神不善,怕是今天晚上就得见血。
“公公……这……”
余裘搓着手,眼珠子乱转,“这事儿太大,您容下官……容下官想一晚?明天,明天一定给公公一个准信!”
刘公公放下茶盏,瓷杯磕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。
“行。咱家也不急这一时半刻。”
刘公公站起身,拍了拍余裘的肩膀,那涂着蔻丹的指甲在余裘的铁甲上刮出刺耳的声音,“不过余将军可得想清楚了,这天下,到底是谁的天下。对了,咱家带的人多,没地儿住,我看那个校场就不错。把那些个臭烘烘的胡商赶出去,给咱家腾地方。”
余裘一听,头皮都炸了。
那帮“胡商”虽然看着老实,但一个个腰里都别着刀,而且还没验货,那后面还有十箱子金饼呢!
要是现在赶人,万一那帮蛮子闹起来,或者那十箱子金饼飞了,岂不是亏大发了?
“公公,这……外面雨大,把人赶出去怕是会激起民变。”
余裘苦着脸,“要不,委屈公公的人先在瓮城的兵房里挤一挤?那儿暖和,离这也近。”
刘公公嫌弃地皱了皱眉,但看外头雨确实大,也就没再坚持:“行吧。金莱,带人去把东西看好了。少一颗珠子,咱家扒了你的皮。”
“是,干爹。”
金莱低眉顺眼地应道。
……
废弃校场内。
林虎蹲在马肚子底下,透过围栏的缝隙,死死盯着那一队穿着光鲜铠甲的神策军。
“头儿,这帮孙子什么来路?”
老三凑过来,压低声音骂道,“看那架势,比咱们还能装。”
林虎吐掉嘴里的草根,眼神阴冷:“神策军。那是宫里太监的狗腿子。看来这虎牢关,比咱们想的热闹。”
他刚才看见了那个穿红袍的太监,也看见了那个点头哈腰的小太监。
那小太监虽然穿着内侍服,但那双眼珠子贼溜溜地乱转,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。
“那咱们咋办?余裘那肥猪收了咱们的钱,现在又来了这么一尊大佛,怕是要变卦。”
“变卦?”
林虎冷笑一声,手指轻轻摩挲着刀柄,“他想变也得有那个命。那太监一来,余裘就成了夹心饼。他现在肯定想着怎么两头通吃,或者怎么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。”
“传令下去,让弟兄们都精神点。刀别离手,甲别离身。这关里进了两头狼,这羊圈迟早得塌。”
……
距离虎牢关三十里的官道上。
柏云的车队停在路边。大雨把道路冲得泥泞不堪,车轮陷进去半个轮毂深。
一匹快马从北边疾驰而来,马上的斥候浑身湿透,滚下马背时差点摔进泥坑里。
“军师!出大事了!”
斥候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,声音颤抖,“阳武……阳武决堤了!黄河改道,大水淹了三个州,现在全是难民,漫山遍野全是难民!正往这边涌过来!”
柏云站在马车上,手里握着一把油纸伞。
听到这话,他那张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,竟然浮现出一丝潮红。
那是极度的兴奋。
“决堤了……”
柏云喃喃自语,看着漫天的雨幕,“苍天助我。”
“军师,咱们怎么办?前面路断了,全是水,这‘货物’送不过去了!”
手下的校尉焦急地问。
柏云猛地收起伞,任由雨水打湿他的长衫。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。
“不送了。这批货,已经不重要了。”
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绢,咬破手指,在那上面飞快地写下八个字。血水混着雨水,在白绢上晕开,触目惊心。
“天赐良机,静待其变,引火烧身。”
“把这信,立刻送给主公!”
柏云将白绢塞进竹筒,递给斥候,“告诉主公,这大水不仅冲垮了堤坝,也冲垮了大梁的最后一点脸面。虎牢关现在就是个火药桶,咱们不需要去点,只需要等着它自己炸!”
……
虎牢关外,密林深处。
林夜盘腿坐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下,头顶是用树枝和油布搭起的简易雨棚。雨水顺着棚沿流下来,在他面前形成了一道水帘。
陈东快步走过来,手里捏着那根还带着体温的竹筒。
“主公,军师急信。”
林夜接过竹筒,倒出那块白绢。借着微弱的火折子光芒,他看清了上面那八个血字。
“引火烧身……”
林夜低声念道。
他不知道关内来了太监,也不知道余裘现在的窘境。
但他太了解柏云了。柏云说“天赐良机”,那就说明这世道乱得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。
“主公,怎么说?”
陈东问。
林夜将白绢在火折子上点燃,看着它化为灰烬。
“传令,收拾装备,向虎牢关靠近。”
陈东一喜,连忙下去吩咐士卒准备起来
雨越下越大,像是要洗净这世间的一切污秽。
虎牢关内,余裘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,满脑子都是金饼和珍珠;兵房里,刘公公嫌弃被褥潮湿,把茶杯摔得粉碎;废弃校场里,林虎抱着刀,听着雨声,像一头蛰伏的豹子。
一场大戏,才刚刚拉开帷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