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文渊沉默良久，才继续：“实验进行到第九个月时，发生了悲剧。张卫国在模仿张建国爬树时摔下，头部受伤。送医后，医生发现他出现了人格解离症状——他时而认为自己是张卫国，时而认为自己是张建国，时而认为自己是两者的混合。”
陈默想起了陆明的情况，同样的身份混淆，同样的模仿内化。
“更令人不安的是，”周文渊翻到笔记的另一页，“张建国的行为也开始变化。他开始表现出张卫国的某些特征，就像两人的身份在某种程度上混合了。医生诊断两人都出现了身份认同障碍。”
“实验怎么结束的？”
“项目被紧急叫停。”周文渊说，“所有记录被封存，参与者获得补偿但签署了保密协议。双胞胎家庭搬离了城市，切断了所有联系。研究团队解散，相关数据被销毁——至少官方如此。”
“但您保留了记录。”
“作为一名科学家，我认为历史不应该被完全抹去。”周文渊抚摸笔记，“即使是不光彩的历史，也有其价值。我隐去了真实姓名和具体地点，但记录了实验过程和发现。四十年来，我一直在思考这个实验的伦理问题和科学意义。”
陈默思考着这个久远的故事与近期案件的联系：“您认为‘镜源’项目与近年的事件有关联吗？”
“我肯定有关联。”周文渊坚定地说，“实验虽然终止，但思想没有消失。参与项目的年轻研究人员后来分散到各个领域，有些人继续相关研究。张振华——我后来认出他的照片——他的父亲张卫国，就是那对双胞胎之一。”
这个联系让陈默震惊。张振华的父亲，竟然是四十年前类似实验的参与者。这解释了张振华对身份模仿研究的执着——不仅是科学兴趣，可能还有家族历史的驱动。
“张卫国后来怎样了？”林薇问。
“根据我断续听到的消息，他的身份问题持续终身。”周文渊回答，“他结婚生子，但始终有身份混淆的倾向。他将儿子命名为‘振华’，意为振兴中华，但我怀疑其中也有‘振兴自我’的含义。他在张振华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，原因不明。”
陈默想起了张振华在监狱中的反思，他对身份问题的深刻理解，他对“镜像计划”的执着和后来的悔恨。这一切突然有了更深层的脉络——不仅是科学家个人的野心，更是跨代创伤的延续。
“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个历史吗？”陈默问。
“少数人。”周文渊说，“但大多数选择了沉默。直到近年，随着神经科学和人工智能的发展，类似的研究以新的形式重新出现。我看到报道时，就意识到历史在重演，以更先进的技术、更复杂的伦理问题，但核心模式相同。”
陈默感谢周文渊提供的信息，承诺会审慎使用这些历史记录。老人离开后，他和林薇久久沉默。
“一切都连接起来了。”林薇最终说，“从四十年前的‘镜源’实验，到张振华的‘镜像计划’，再到后续的各种神经技术案件。这是一个跨代的模式：试图通过模仿和模拟理解或复制人类身份，但忽视了这种干预对真实人性的影响。”
陈默站在档案室前，重新审视那些卷宗。现在，它们不仅是独立的案件，而是一个宏大历史叙事的章节——人类对自我理解的执着探索，及其伴随的风险和代价。
“我们需要重新审视所有案件。”他决定，“在了解了这个历史脉络后，可能会有新的理解和联系。”
接下来的两周，团队重新分析了“镜像系列案件”，寻找与“镜源”实验的潜在联系。发现令人不安：
“镜像世界”平台的创始人之一，是早期计算机模拟专家的学生，而那位专家曾与“镜源”项目有过合作。
“忆境科技”的记忆植入技术，基于一种神经编码理论，该理论的提出者曾在论文中引用过“镜源”实验的未公开数据。
“时感科技”的时间感知调节研究，其理论框架与“镜源”项目中关于“主观时间与身份连续性”的观察惊人相似。
更关键的是，对患者群体的调查发现，许多人的家族中有双胞胎或多胞胎历史，暗示可能存在遗传易感性，使他们更容易受到神经技术的影响。
“这不仅仅是技术滥用问题。”陈默在专家组会议上提出，“这是一个跨历史、跨学科、跨代际的系统性问题。四十年前的实验播下了种子，今天的科技让种子发芽成长，但我们还没有建立起应对其后果的完整框架。”
会议决定成立“历史-技术-伦理研究项目”，系统地追踪神经技术发展的历史脉络，理解当前问题的深层根源，制定面向未来的预防和应对策略。
与此同时，陈默决定再次探访张振华，现在他已经假释出狱，住在城郊的一个简单公寓里，每天在徐志远的研究所做志愿者工作。
公寓简朴但整洁，书架上摆满了神经科学和伦理学书籍。张振华正在泡茶，动作从容，与三年前那个执着甚至偏执的科学家判若两人。
“陈警官，林警官，请坐。”他平静地招呼，“我知道你们会来，特别是见过周教授之后。”
“您知道他？”陈默问。
“我父亲去世前，隐约提到过一些事情。”张振华倒茶，热气袅袅上升，“关于他小时候参与的一个‘特殊教育项目’，关于他和叔叔——我的叔叔张建国——之间的特殊关系。但我从未知道全部，直到周教授联系我。”
“这对您的研究有影响吗？”
“决定性影响。”张振华坦诚，“现在回想，‘镜像计划’不仅是我个人的科学野心，也是我试图理解父亲的方式。他一生都有身份困惑，有时表现得像两个人。我想知道，如果我能‘修复’这种身份混淆，也许能帮助像他一样的人。”
林薇轻声问：“您认为您的父亲和叔叔是‘镜源’实验的受害者吗？”
“毫无疑问。”张振华点头，“但我父亲从未这样描述过自己。他说那是‘特别的学习机会’，让他‘变得更聪明’。直到晚年，当他的身份混淆变得更加明显时，他才透露了一些痛苦的记忆——不确定某段记忆属于自己还是叔叔，不确定某些情感是自己的还是模仿的。”
“这解释了您对身份研究的执着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