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四零年,七月末。法国,位于贡比涅附近的一处前线维修车间。
空气中弥漫着机油、金属切割和电焊的独特气味,混合着夏日午后的燥热,形成一种工业化的、令人窒息的氛围。巨大的棚屋下,我们的三号坦克,“利贝尔”,正被架在沉重的木质支撑和液压千斤顶上,履带悬空,像一个正在接受解剖的钢铁巨兽。周围是叮当作响的工具声、技术士官们简短的指令声,以及偶尔响起的电动马达的尖锐嘶鸣。
我们车组全员都在这里,见证着“利贝尔”的一次重要蜕变。按照上级的命令,部分三号坦克,尤其是一些经历过早期战役、表现突出的车组座驾,将优先进行火力升级和适应性改装。而我们,因为之前的“优异表现”(或许还得益于那篇军媒报道),幸运地(或者说,不幸地)成为了首批接受改装的单位之一。
核心的改动,在于炮塔。
原来那座装备着短管37毫米kwk 36 l\/45坦克炮的炮塔,已经被技术工人们用吊车小心翼翼地卸下,此刻正孤零零地放在车间角落,炮管指向地面,像一个被遗弃的旧时代骑士的长矛。而即将安装到我们车体上的,是一座更新的、内部结构经过优化的炮塔,其核心武器,换成了威力更大的50毫米kwk 38 l\/42坦克炮。
“看那炮管,粗了不少。”装填手弗兰茨·贝克尔仰着头,看着被悬吊在半空、正准备安装的新炮塔,语气里带着惊叹,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。他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臂膀,“看来以后我的工作量要增加了。”
50毫米炮弹确实比37毫米炮弹更重、更长。这意味着弗兰茨在狭小的战斗室内搬运、装填时需要耗费更多的体力,尤其是在持续作战时,这对装填手的耐力是极大的考验。
“习惯就好,小子。”我们的驾驶员,威廉·鲍尔,站在我身边,双手抱在胸前,目光沉稳地注视着工人们的操作。他脸上没什么表情,但眼神里透着一种老兵对装备更新的审慎态度。“火力强了是好事,能让我们在更远的距离上敲掉敌人。但这也意味着,我们更可能被派去执行更危险的任务。”他低声补充了一句,像是在对我说,又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我明白威廉的意思。武器的升级,从来不是孤立的。它意味着你被赋予了更大的责任,也被投入了更高强度的对抗之中。我们换装了更强的火炮,那么敌人呢?他们会不会也拥有更厚的装甲,或者更有效的反坦克手段?战争就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军备竞赛,我们和我们的座驾,都只是这场竞赛中的棋子。
我的目光转向我们的炮手,埃里希·沃尔夫。这个年轻人正紧紧跟着一名负责火控系统的技术军士,眼神专注,几乎一眨不眨地看着军士如何调试新的tzf5型望远瞄准镜,以及与之关联的炮塔方向机和火炮俯仰机。
新的火炮,意味着全新的弹道特性,全新的瞄准刻度划分。埃里希之前凭借天赋和训练,对那门37毫米炮已经驾轻就熟。但现在,他必须从头开始,重新熟悉这位更强大的“伙伴”。
“角度偏差修正……距离标尺需要重新记忆……”埃里希嘴里低声念叨着,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,飞快地记录着技术军士提到的要点。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,不是因为炎热,而是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。
我看到那名技术军士对埃里希的认真态度似乎颇为满意,偶尔会停下来,多解释几句。这是一种传承,技术的传承,也是杀戮技艺的传承。我看着埃里希那年轻而专注的侧脸,心中五味杂陈。他的天赋正在被引导向更高效地摧毁目标的方向,这究竟是幸运,还是不幸?
“车长,”无线电员保罗·霍夫曼从车体后部绕过来,他刚协助工人们检查了升级后的fug5电台的线路布置,“通讯系统测试完毕,一切正常。新的内部通话器耳机隔音效果好像更好了一些。”
我点了点头。这些细节的改进,同样重要。更好的通讯,意味着更顺畅的车内协同,在分秒必争的战斗中,这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差别。
改装工作持续了整整两天。这两天里,我们几乎寸步不离车间,吃着后勤送来的简单伙食,睡在临时搭起的行军床上,听着各种噪音入眠。我们看着“利贝尔”被“开膛破肚”,看着新的线路被铺设,看着新的炮塔被严丝合缝地安装到位,看着那根更粗、更长的50毫米炮管,最终骄傲地指向棚屋的顶棚。
它不再是原来的“利贝尔”了。它变得更重,火力更强,也必然成为敌人更优先照顾的目标。这是一种进化,钢铁的进化,为了适应更残酷的生存环境。
第三天下午,改装基本完成。崭新的“利贝尔”静静地停放在车间外的空地上,深灰色的涂装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。那根50毫米炮管散发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“该试试我们的新伙伴了。”我深吸一口气,下达了命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