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威廉如此直白地倾诉他内心的重压。他一直是车组的磐石，是技术和经验的象征，是年轻成员眼中的严厉教官。但此刻，他卸下了所有盔甲，露出了一个被战争折磨得疲惫不堪的普通人的内核。
“我明白，威廉。”我深吸一口气，选择坦诚以对，“我也一样。我看着埃里希一天天变得更像一名冷酷的‘优秀’炮手，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。我看着地图上被我们‘征服’的土地，却只感受到那里的人们无声的仇恨。我们赢得了战斗，但我感觉我们正在输掉一些更重要的东西……比如，我们曾经相信的某些东西，或者，我们内心的一部分。”
我顿了顿，继续道：“至于意义……或许，在这种时候，谈论宏大的意义本身就是奢侈的。对我们来说，意义可能变得非常具体，也非常简单。”我看向他，语气坚定了一些，“意义就是让你能活着回去见你的家人。意义就是让埃里希、弗兰茨、保罗这些年轻人，也能有机会看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。意义就是我们五个人，能互相依靠，把这辆铁棺材开下去，直到不需要它的那一天。”
“保护身边的人，”威廉喃喃地重复着，像是在咀嚼这句话的分量，“让这个该死的车组能完整地回家。”
“是的，”我肯定道，“在找不到更高意义的时候，这就是我们还能抓住的意义。这并不高尚，甚至有些自私，但它是真实的，是支撑我们继续扣动扳机、转动方向盘的动力。”
我们再次陷入沉默，但这次的沉默与之前不同，少了几分压抑，多了一份分担后的释然。有些压力，说出来，即使无法解决，也能被分担。
“那个新来的小子，埃里希，”威廉忽然换了话题，语气恢复了平日的一丝严厉，但底下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切，“他今天装填时有点毛躁，我得再盯紧点。不能让他因为紧张浪费了我们宝贵的炮弹，或者更糟，害死自己。”
“你多费心，”我说，“他是个好苗子，但需要你这样的老兵带着。”
威廉点了点头，重新点燃了一支烟。“我知道该怎么做。”他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沉稳，那股深不见底的疲惫似乎被暂时压回了心底。
我们又坐了一会儿，直到篝火的余烬彻底熄灭，只剩下一点暗红色的光点。夜更深，也更冷了。
“回去睡吧，车长，”威廉站起身，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，“明天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我们。至少……今晚还算安静。”
我也站了起来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你也早点休息，威廉。我们都需要保持清醒，无论是开车还是……这里。”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。
我们并肩走回营房，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。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。这场夜色下的低语，并没有解决任何根本性的问题，战争依旧残酷，压力依旧存在，未来的迷雾依旧浓重。但至少，在这一刻，我们知道，在这条艰难的路上，我们并不孤单。有人理解你的恐惧，有人分担你的迷茫，有人与你一样，在为了身边具体的人而苦苦支撑。这或许，就是在这片钢铁与鲜血的洪流中，所能拥有的、最珍贵的一点慰藉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