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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忘尘阁”坐落于京城南区一条不算太繁华的街道上。门面不大,装饰古雅,匾额上三个字笔力虬劲,带着几分看破红尘的洒脱。这里是古董商赵无妄的产业,也是他在京城的落脚之处。
临近午时,赵无妄才慢悠悠地从后堂踱步出来。他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,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,几缕碎发垂在额前,衬得那双凤眼越发深邃。他脸上挂着一抹惯有的、略带玩世不恭的笑容,手里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块前朝的古玉。玉质温润,雕工精湛,在他修长的指间翻转,泛着柔和的光泽。
铺子里没什么客人,只有一个小学徒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博古架上的瓷器,发出细微的声响。
这时,街面上传来一阵喧哗,几个路人的议论声清晰地飘了进来。
“听说了吗?礼部的秦大人,死了!”
“何止是死了,死得那叫一个惨哟!听说变成人干了!”
“真的假的?怎么死的?”
“邪门得很!说是书房里全是墨香味,人就被那香味给……蚀空了!”
“墨香”二字,如同两根极细极冷的针,猝不及防地刺入了赵无妄的耳中。
他脸上那抹闲适的笑容瞬间僵住。
“啪嗒”一声脆响。
那块价值不菲的前朝古玉,从他骤然失力的指间滑落,重重地摔在坚硬的花梨木地板上,顿时碎裂成几块。
小学徒吓得惊呼一声,连忙上前:“东家!您没事吧?”
赵无妄却恍若未闻。
他的左臂,衣袖覆盖之下,一道自出生起便伴随他的、形似纠缠墨线的诡异胎记,此刻正传来一阵灼人的滚烫!那感觉,并非单纯的疼痛,更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,狠狠按在了灵魂深处,激起一阵战栗般的悸动。
墨香……离奇死亡……干尸……
尘封在记忆最深处、被他用玩世不恭小心翼翼掩盖了二十年的噩梦,伴随着一股若有若无、仿佛穿越了时空而来的熟悉墨香,轰然炸开!
那是他五岁那年。
也是这样一个看似平静的夜晚。
前朝皇室旁支,显赫一时的豫王府。
一夜之间,府内上下一百三十七口,包括他的父母、兄姊、仆役……全部暴毙!死状,与今日传闻中的秦大人,何其相似!身体干瘪,精血尽失,现场……同样弥漫着这股挥之不去的、该死的、令人作呕的墨香!
他是唯一的幸存者。被老道士师父从尸山血海中救出,左臂上这道遇邪则痛的胎记,便是那场惨案留给他最深刻的烙印,也是追索真相的唯一线索。
二十年来,他隐姓埋名,从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遗孤,变成了如今看似散漫不羁的古董商赵无妄。他开着这间“忘尘阁”,表面是做生意,实则一直在暗中查访与当年惨案相关的蛛丝马迹,寻找那幅据说引发了灭门之祸的、前朝流传下来的古画。
他本以为那场噩梦早已被时光掩埋,却没想到,它竟以如此狰狞的方式,重现人间。
赵无妄缓缓弯腰,拾起地上碎裂的玉片。他的手指微微颤抖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那玩世不恭的面具彻底碎裂,眼底深处翻涌着的是刻骨的仇恨、冰封的恐惧,以及一丝……终于找到猎物的厉芒。
“没事。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是对小学徒说的,更像是在对自己说,“一块玉而已。”
他直起身,将碎玉随手丢进一旁的废料篓里,仿佛丢弃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。然后,他走到窗边,推开支摘窗,望向秦府所在的方向。
窗外阳光正好,市井喧嚣,人声鼎沸。
可在他眼中,整座京城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、带着墨香的阴霾所笼罩。
“回来了……”他低声自语,唇边重新勾起一抹弧度,却再无半分暖意,只剩下冰冷的决绝,“这一次,我不会再让你逃了。”
他要知道,秦文正的死,究竟是不是与二十年前的惨案同源!
他要找到那幅诅咒的古画!
他要弄清楚,这一切背后的真相!
命运的齿轮,因这一缕诡异的墨香,再次缓缓转动,将更多的人,卷入这场横跨六十年的、深不见底的轮回噩梦之中。
而在赵无妄看不到的角落,一个身着素衣、身影窈窕的女子,也在人流中悄然驻足,听着关于秦府惨案的议论,一双清澈的眼眸中,掠过一丝异样的光芒。她的右眼瞳孔,是寻常的深黑色,而左眼,却是一种奇异的、近乎透明的灰色。
她能看见,常人看不见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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