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一饮而尽,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。
月无心放下酒杯,忽然道:“那日在心魔镜域,你看到的幻象是什么?”
这个问题来得突兀,席间骤然安静下来。
厉千澜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,指节泛白。许久,他才缓缓道:“我收养的那些孩子,一个个死在我面前的场景。”
他的声音平静,却像冰层下的暗流,压抑着滔天的情绪。
月无心凝视着他,忽然笑了:“我看到的,是我阿娘。她死的时候,握着我的手说,无心,这世间人心险恶,谁都不能信。”
她顿了顿,又斟满一杯酒:“可后来我发现,她错了。这世上总有些人,蠢到让你不得不信。”
厉千澜抬眼看她,眼中有什么东西在松动。
月无心却不看他,转而向赵无妄举杯:“赵老板,接下来有何打算?继续做朝廷的‘破梦人’?”
赵无妄把玩着手中的酒杯,沉吟道:“古画之祸未除,诅咒仍在。即便朝廷不下令,我们也无法抽身。只是……”他看向厉千澜,“厉兄,朝廷对古画究竟是何态度?真是要彻底销毁吗?”
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问出这个问题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厉千澜身上。
厉千澜放下酒杯,环视众人,良久才道:“今日这里没有镇魔司副指挥使,只有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同伴。有些话,我只说一次。”
他压低了声音:“陛下对古画的态度,并非单纯销毁。”
沈清弦心头一紧:“那是?”
“利用。”厉千澜吐出两个字,眼中闪过复杂之色,“古画能构筑轮回梦境,掌控人心,甚至窥探历史秘辛。这样的力量,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轻易毁去。”
赵无妄皱眉:“可古画诅咒害人无数,且与邪神封印相关,留之必成大患。”
“朝堂之上,利弊权衡从不是非黑即白。”厉千澜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,“国师府已数次上书,言古画若能掌控,可成国之利器。陛下虽未明言,但此次厚赏,准我们继续调查,已是暗示。”
月无心冷笑:“果然,帝王之心,深不可测。”
“所以厉兄升任副指挥使,也是朝廷想将此事更紧密地控制在手中?”沈清弦敏锐地察觉到了关键。
厉千澜默认。
一时间,席间无人言语。只有夜风吹动琉璃灯,光影摇曳。
许久,赵无妄忽然笑了:“既然如此,那我们就好好做这个‘破梦人’。”
众人看向他,只见他眼中闪着锐利的光:“朝廷想利用古画,我们何尝不能利用这个机会?在‘协理办案’的幌子下,查明真相,终结诅咒。至于最后古画何去何从……”
他没有说下去,但所有人都懂。
厉千澜看着他,缓缓举起酒杯:“赵兄,你可知此言若传出去,便是大逆不道。”
“那厉兄会传出去吗?”赵无妄反问。
两人对视,忽然同时举杯,一饮而尽。
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宴至深夜,众人才陆续散去。
苏云裳由萧墨护送回房,月无心起身时脚步微晃,厉千澜下意识伸手扶了她一把。月无心借势靠近,在他耳边低语:“厉大人,你那日为我护法时,手心出汗了。”
说罢,她轻笑一声,飘然离去,留下厉千澜站在原地,耳根微红。
赵无妄与沈清弦最后离开中庭,并肩走在回廊下。
月色如洗,洒在两人身上。
“你今日在席间的话,是真心,还是说给厉千澜听的?”沈清弦忽然问。
赵无妄停下脚步,转头看她:“都是真心。清弦,我们已入局中,退无可退。既然如此,不如借势而为。”
沈清弦望着他,忽然伸手抚上他的脸颊。她的手指冰凉,触感却温柔:“无妄,无论你想做什么,我都会在你身边。”
赵无妄握住她的手,贴在唇边:“我知道。”
两人静静相拥,月色将他们的影子拉长,交织在一起。
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,京城最高的钟鼓楼上,一道黑影伫立檐角,远远望着清思院的方向。夜风吹起他的黑袍,露出腰间一枚墨色狐狸印记。
他低声自语,声音散在风里:
“棋子已落,棋局将启。赵无妄,沈清弦……你们会如何走下一步呢?”
说罢,他纵身一跃,消失在夜色深处。
清思院内,沈清弦忽然打了个寒颤。
“怎么了?”赵无妄关切地问。
沈清弦望向钟鼓楼的方向,异瞳在夜色中泛着微光:“没什么,只是觉得……好像有人在看着我们。”
她不知道,命运的齿轮已在今夜悄然加速转动。
而平静的京城之下,真正的暗流,才刚刚开始涌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