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,像一大桶浓得化不开的墨汁,“哗啦”一下泼在了东胜神洲这片荒山上。
白天那场林间搏杀的血腥味,早被山风吹散了七七八八。受伤的“狼”躲回了自己的小窝——一处隐蔽的山崖裂缝,里头铺着干草,还藏着他不知道从哪个破落户家里顺来的半罐劣酒。二狗龇牙咧嘴地给自己左肩伤口换了药(从渡边那抢来的伤药效果不错,就是敷上去跟火烧似的),又灌了两口辣嗓子的酒驱寒压惊。那股子侵入体内的阴毒,被雷击木碎片残留的那丝微弱的破邪之气一冲,加上解药和自身硬扛,总算暂时压了下去,没往心脉里钻。
伤是稳住了,可人闲不住啊。
二狗就着石缝外漏进来的惨淡月光,把他那个鼓囊囊的破布袋倒了个底朝天。叮叮当当,瓶瓶罐罐,还有那本皱巴巴的兽皮册子。他先美滋滋地数了数灵石,又掂了掂那几块成色更好的阴煞石,乐得后槽牙都看见了:“嘿嘿,发财了发财了……这趟险冒得值!”
可当他目光落到那瓶暗红色的“初萃灵液”和那本兽皮册子上时,笑容慢慢收敛,眼珠子又开始滴溜溜乱转。
“这红了吧唧的药水,一看就不是好路数,跟那穿怪袍的家伙绝配。”他拔开瓶塞闻了闻,那股子甜腥加怨念的怪味让他直皱鼻子,赶紧塞回去,“不能留,但这瓶子好像挺结实,能卖俩钱儿……”
接着,他翻开了那本兽皮册子。里面密密麻麻画着各种古怪的符号和人形图案,旁边还配着歪七扭八的注释文字(秽土文,他连蒙带猜)。大部分是些潜行、藏匿、布置简易陷阱的法子,还有些粗浅的毒药配方。二狗看得津津有味,这玩意儿对他这种“野路子专家”来说,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补充资料。
翻到后面几页,他眼睛一亮。
“咦?‘雾隐之术’、‘残像步’、‘基础幻形’……还有‘腹语拟声’?”二狗挠了挠头,“这都啥跟啥?哦……明白了,装神弄鬼吓唬人用的!”
他脑子里瞬间闪过白天山神庙里那个穿着破烂袍子、一脸惶恐的西方传教士克莱门特。
“那傻大个,一看就没见过世面,胆小如鼠,还跟这倭寇勾勾搭搭……身上肯定还有油水!”二狗舔了舔嘴唇,一个大胆(或者说作死)的计划迅速成型,“白天收拾了倭寇,晚上……是不是该去慰问一下这位‘国际友人’了?”
说干就干!他立刻借着月光,开始研究册子上那些“装神弄鬼”的法门。什么用特定草药粉末燃烧产生有色烟雾啊,怎么利用光影和简单障眼法制造模糊人影啊,还有怎么憋着嗓子用腹语模仿非人声音啊……原理不算复杂,就是需要点练习和小道具。
二狗别的没有,就是动手能力强,脑子活络。他立刻就地取材:找了几块特殊的苔藓和干蘑菇(能烧出带颜色的烟),磨了点荧光石粉(晚上能微微发绿光),又用树皮和藤蔓做了个简陋的、能拉动的“飘浮鬼影”架子。至于腹语……他含着根空心的草茎试了试,发出的声音跟掐着脖子的老母鸡似的,差点把自己呛着。
“咳咳……这玩意儿有点难度。”二狗挠头,但随即眼珠一转,“怕啥!大不了老子躲在房梁上,用根芦管往下吹气说话,声音飘忽点,更像鬼!”
就在他忙活得不亦乐乎,琢磨着怎么把这场“山神显灵”大戏演得更逼真时,他没注意到,几缕比夜色更淡、几乎不存在的灰色雾气,悄无声息地从他放在旁边的、那柄锈迹斑斑的短刃(里面其实封印着一缕尊魂幡用来远程“辅助”的魂念)中飘散出来,融入了周围的黑暗。
天刑号上,鬼煞真人(现在的)正盘坐在尊魂幡前,闭着眼睛,嘴里念念有词,手指掐着古怪的法诀。幡面微微波动,隐约能看到几个模糊的魂影在里头交头接耳,其中一个长得像狐狸的老魂,还有一个书生打扮、但一脸衰样的魂体,正对着鬼煞真人连连点头。
“都听明白了啊!”鬼煞真人(现在的)神识传音,语气严肃,“任务很简单:给下面那小子,我年轻时候的‘我’,他那套破烂把戏加点‘特效’。让他弄出来的烟雾更浓一点,颜色更渗人一点,那个破影子看起来更飘忽更像鬼一点。还有,关键时候,给那个洋和尚脑子里‘递句话’,让他觉得真是山神发怒,不是有人搞鬼!记住啊,是‘暗示’,是‘影响’,别直接操控!要是吓过头把他吓傻了,或者让那小子察觉不对劲,老子把你们魂火都抽出来点灯!”
“得令!”“明白,幡主!”几个擅长此道的幡魂连忙应承,然后化作更隐秘的魂力丝线,沿着特殊的联系通道,悄无声息地降临到下方山林,附在了二狗那柄短刃上,准备随时“友情助攻”。
夜色渐深,月黑风高,正是搞事情的好时候。
二狗觉得自己的“道具”和“演技”准备得差不多了(自我感觉良好),把东西一卷,像只夜猫子一样溜出了藏身地,朝着山神庙摸去。他没走大路,专挑阴影和崎岖处,对这片山林的熟悉让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庙在哪儿。
克莱门特可就没这么好过了。他白天被渡边鬼藏吓得够呛,又丢了“货”和“酬劳”,还总感觉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,心惊胆战地逃回那个阴冷潮湿的临时山洞后,就一直坐立不安。他胡乱啃了点干粮,想要祈祷寻求光明神的庇护,可一闭上眼睛,就是渡边鬼藏那双冰冷的眼睛,还有山神庙里那股子邪异的甜腥味。他总觉得,自己是不是触犯了东方的什么禁忌?那个“山神”的传说……是不是真的?
在这种自己吓自己的高度紧张状态下,克莱门特根本睡不着。他缩在山洞最里面,怀里紧紧抱着一本破旧的圣典,耳朵竖得老高,听着外面每一声风吹草动,都觉得像是索命的脚步声。
就在这时——
呜……呜呜……
一阵极其飘忽、仿佛从很远又好像很近的地方传来的、似哭似笑的呜咽声,顺着山风,飘飘忽忽地钻进了山洞!
克莱门特浑身一僵,汗毛倒竖!
来了!真的来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