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一早，李大牛照常开着家里那辆经过简单改装、加了层保温棉的三轮车，载着满满一车水灵灵的蔬菜，往镇上的一品鲜饭庄驶去。
车轮碾过坑洼的村道，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。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和泥土草木的清新，李大牛的心情却不像天气这般明朗。赵婶家的事像根刺，扎在他心里。那不是孤立的事件，更像是一个信号。
到了饭庄后门，周师傅已经等在那里，身边还跟着两个帮工。看到李大牛的菜，周师傅脸上笑开了花。
“大牛来了！快快，过秤！今天这黄瓜，嘿，看着就喜人！” 周师傅亲自上手，帮忙卸货，动作麻利。
过秤、记账、结算，流程已经熟练。周师傅把一叠钱递给李大牛，拍拍他肩膀：“数数。大牛啊，你这菜，现在是咱们饭庄的招牌了！好多客人点名要。最近生意都好了一截！”
“周师傅过奖了，是您这的厨师手艺好。” 李大牛客气一句，接过钱，没有立刻离开，而是看似随意地问道：“周师傅，您消息广，跟您打听个事儿。”
“啥事？你说。” 周师傅点起一支烟，示意李大牛到旁边屋檐下说话。
“我有个邻居，家里出了点麻烦，说是以前跟‘荣发建材’的钱老板借过钱，现在钱老板不是出事了吗？忽然冒出一伙人，拿着张不知道真假的借条，要收他家的房子抵债。闹得挺凶，还动了手。” 李大牛斟酌着词句，“您知道，钱老板……他进去之后，他那摊子事儿，现在谁在管吗？还有那伙要债的，看着不像正经人。”
周师傅闻言，眉头立刻皱了起来，左右看了看，压低声音：“你说这事儿啊……我还真听到点风声。”
他抽了口烟，吐了个烟圈，低声道：“钱大发那王八蛋，牵扯的事儿不少，光我知道的，高利贷、强迫交易、偷税漏税……够他喝一壶的。他进去后，他那个建材店被查封了，但外头还欠着一屁股债，有他欠别人的，也有别人欠他的。现在啊，水浑得很。”
“怎么说？”
“有些债主，见钱大发倒了，怕钱要不回来，就急了，什么手段都用。你邻居遇到的那伙人，八成就是专门吃这碗‘烂账’饭的，镇上就有那么几拨人，心黑手狠，专门帮人收这种说不清的债，抽成很高。” 周师傅撇撇嘴，“不过，你邻居这事儿，有点蹊跷。”
“蹊跷在哪儿？”
“钱大发放高利贷，一般都有抵押，房子、车子什么的。但如果债主死了，或者像你邻居这种，咬定借条是假的，那就成了糊涂账。这种账，那些收烂账的一般不太愿意接，麻烦，容易扯皮。除非……” 周师傅顿了顿，眼神里闪过一丝精明，“除非背后有人指使，或者，那借条本身，就是‘新’的，有别的目的。”
李大牛心中一动：“您的意思是，有人想借着钱大发的名头，或者利用他留下的烂账，故意搞事？”
“我可没这么说。” 周师傅连忙摆手，但眼神说明了一切，“不过啊，大牛，你现在在村里弄出这么大动静，又把王老五送进去了，得罪的人可不少。王老五在镇上、县里，总有几个酒肉朋友，或者有利益牵扯的人。树大招风啊。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压得更低：“我听说，荣盛集团那个钱少，钱浩，最近在县里日子不太好过，好像被他爹发配去管一个快倒闭的什么分公司了，正憋着火呢。他跟王老五、钱大发都有来往。你说，会不会……”
周师傅没有说完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。钱浩有可能利用钱大发留下的烂摊子，或者指使人，给李大牛制造麻烦，既是报复，也是敲打。
这跟李大牛自己的猜测不谋而合。
“周师傅，谢了，您这话让我心里有点底了。” 李大牛诚恳道。
“客气啥。” 周师傅摆摆手，“你是个实诚人，菜种得好，有本事。我看好你。不过，这些地头蛇、过江龙，盘根错节的，你得多留几个心眼。有啥需要帮忙的，或者听到啥风声，可以跟我说说，我在这镇上开了十几年店，三教九流认识几个，消息还算灵通。”
这就是在释放善意，愿意提供一定的信息和帮助了。李大牛要的就是这个。他连忙道谢：“那以后少不了要麻烦周师傅。”
“好说好说。” 周师傅笑道，随即又想起什么，“对了，还有个事儿。前两天，县里来了几个人，在我这儿吃饭，听他们闲聊，好像提到什么‘特色农业考察’、‘重点扶持’之类的，还提到了你们桃源村，好像……跟镇上那位新来的分管农业的副镇长有点关系。你是不是在村里搞那个种植小组，动静弄得有点大，引起上面注意了？”
新来的分管农业副镇长？李大牛心里记下了。这可能是机遇，也可能是新的变数。
“是有个互助小组，刚起步。” 李大牛简单说了下情况。
“这是好事啊！” 周师傅眼睛一亮，“要是真能搞出点名堂，得到上面扶持，那就不一样了！到时候，那些牛鬼蛇神想动你，也得掂量掂量。不过，官面上的事，弯弯绕绕多，你也得注意。”
又聊了几句，李大牛才告辞离开。
回村的路上，他脑子里梳理着从周师傅那里得到的信息：专门收烂账的黑势力可能介入；钱浩的嫌疑很大；县里可能有人关注到桃源村的农业尝试；镇上还有位新来的副镇长态度不明。
情况比他想的更复杂。对手不再只是村里的地痞，而是可能牵扯到镇上的黑势力、县里的商业集团，甚至官面上不同的力量和态度。
他需要更多的“眼睛”和“耳朵”。周师傅是一个渠道，但还不够。苏晓婉在体制内，能提供官方层面的信息和一定保护，但对灰色地带和商业层面的动态，恐怕了解有限。
或许……林雪薇那边，也是一个信息来源？青禾集团在省城，应该对荣盛集团在县里的动向有所了解。
正想着，手机响了，正是林雪薇打来的。
“李大牛！合同电子版发你邮箱了，你看一下，没问题的话打印出来签字，下次送货带过来就行。” 林雪薇的声音依旧明快，“另外，第一批正式订单下周开始执行，没问题吧？”
“没问题，菜都长着呢。” 李大牛回答，然后顺势问道，“对了，林雪薇，跟你打听个事儿。你们在县里，对荣盛集团，特别是钱浩的近况，了解吗？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，林雪薇的声音变得严肃了些：“怎么突然问这个？他又找你麻烦了？”
“有点小状况，可能跟他有关。” 李大牛把赵婶家的事简要说了一下，没提自己的猜测和周师傅的话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