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日子，幽兰书院在京城百姓口中的议论，渐渐多了起来。
虽地处偏僻，行事低调，但“先学艺，后偿资”的规矩，以及那几位在背后支撑的、响当当的贵人名号，还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了。
在许多人看来，这哪里是书院，分明是一条或许能通天的青云梯。
眼见着里头那些原本灰头土脸的女娃子，竟真穿上了整齐的棉衣，识了字，学了本事，有些心思活络的，或是家中实在艰难的，便都动了念头。
起初只是零星几个女孩在门外张望，被婉言劝走。
后来，便有了跪着不肯走的，身世听着一个比一个可怜，遭遇一件比一件凄惨。邵樱几个心肠软，听着那些哭诉，自己也跟着掉眼泪，可她们也记得窦苗儿的叮嘱：规矩立下了，就不能破。
今年只一百个名额，多一个，后头就能涌来一百个，书院承受不起，这善事也就变了味。
但眼前这个，却是块硬骨头。
樊清夹着绘图的棉布卷尺，带着两个匠人，绕过书院东墙，打算先去后头丈量茅房的地基。
窦苗儿今早特意寻了他，说书院姑娘多了，原有两间茅房实在周转不开，想紧挨着再盖两间，让他帮着随意找几个工人带过去把活儿尽快干了。
樊清应下就寻了几个工人一起去书院，谁知刚走到正门附近，便瞧见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孩，穿着看不出本色的单薄夹袄，跪在青石板上，头发枯黄散乱，脸颊冻得发青，嘴唇没有一丝血色。
小小和婉儿站在门内，急得团团转。
小小见樊清来了，像见到救星，忙走过来，压低声音道：“公子，你来得正好，快帮着想想法子，这姑娘天没亮就跪在这儿了，怎么说都不听，给什么也不要，姐姐早吩咐过的，一百个，多一个都不行……可这么跪下去，真要出人命的！”
樊清看着那女孩倔强瘦弱的背影，心头一软，他本是心善之人，又常与底层匠人打交道，深知民间疾苦。
这冰天雪地里，一个半大孩子跪着，任谁看了都不忍。
刚想开口求情，小小就说道，“姐姐说了，这个口子一开，明日门外就能跪满人。算了，郡主就快到了，等郡主来了定夺吧。”
听到“郡主”二字，樊清心头莫名一跳。他下意识皱起了眉头。
江宁郡主心善，他是知道的，若是她见了这情景，一时不忍……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。
他不愿看到江宁郡主为难，或是与窦苗儿因此生了什么嫌隙。
算了，他去劝劝吧，万一劝走了呢？
江宁郡主到附近时候，就看见书院门口已经围了一些百姓，她心知肚明，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。
江宁郡主的马车停在书院门前的时候，一下车就看见樊清蹲在女孩儿的身前说些什么，手里还拿着馒头和棉衣。
樊清见她到来，立刻站起身，几步迎了上去，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烦恼和担忧：“郡主，您可来了，这姑娘跪了许久了，水米未进，给她衣物银钱都不要，我是真没法子了。您……可有法子？”
他话里有话，既陈述了困境，又隐晦地提醒着规矩。
江宁郡主目光在他略带焦急的脸上停留了一瞬，语气平静：“我还以为，樊公子会先替她求情。”
樊清被她点破心思，有些窘迫地摸了摸后脑，老实道：“起初是想的……但小小说，苗儿早有交待，不能超过一百个，否则后患无穷。这书院，怕是装不下那么多人。”
江宁郡主笑了一下，“我知道。”
说着接过了樊清手里的棉衣和食物。
围观的人群屏息凝神，所有视线都远远的聚焦在这位素来深居简出的郡主身上。
江宁郡主走到女孩面前，并未立刻叫她起来。
她俯身，轻轻将棉衣披在女孩单薄的肩头，又将还热着的馒头塞进她的怀里。
这举动温柔细致，与方才樊清递上馒头棉衣时的劝慰又不同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、居高临下的暖意。
女孩被那突如其来的温暖包裹，冻得麻木的身体微微一颤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焦距，茫然地看向眼前这位气质高华的女子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