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进元这地儿找的还是不错的。
从东厂胡同出来,往西不远,就是北大,吃了饭过来转一圈儿,算是消食。
这时候的北大,可不在未名湖,而是在沙滩儿。
要是奔未名湖的话,就跑到了燕京大学。
北大的前身是京师大学堂,那时在景山东街马神庙一带。
民国五年到民国七年,北大在附近的沙滩儿建了红楼,这算是北大的成人礼,这以后才算有模有样了。
两人一路溜达着过来,前头都快见着北海了,这就到了沙滩儿了。
闲话一句,在京城人的嘴里,这地儿不是沙滩,必须要加个“儿”音,得叫“沙滩儿”。
到了沙滩儿,就算是进了北大校园了,迎面是一座红砖砌成的四层大楼,这就是着名的红楼。
红楼是一个东西对称的“凹”字形,二层以上的外墙至屋顶,都是用红砖红瓦铺砌,瞧着比秀山楼气派。
袁凡站在红楼外头,左顾右盼的四下打量,作为南开的新扎校董,他这也算是同行考察了。
在他看来,北大和南开虽然一个是国立,一个是私立,但很有几分双胞胎兄弟的既视感。
这对兄弟的十二生肖,都是属“穷”的。
如果说南开是穷酸,北大就是穷苦。
就眼前这栋红楼,瞧着气派,其实是通过北洋政府,向比利时仪品公司借款二十万大洋盖的,现在还在还着按揭。
这哥儿俩一个国立,一个私立,一个借贷,一个化缘,都特么苦逼。
袁校董拎着提箱,施施然从红楼进来。
迎面是挺大一操场,操场的北边儿是一栋青砖砌成的灰楼,灰楼上边赫然刷着四个大字,“民主广场”。
这个操场,就是五四的发动机。
就是在这个操场上出发,旗帜招展,口号震天,烧了赵家楼,揍了章宗祥。
袁凡正在广场上脑补当时的画面,几个女人叽叽喳喳,拎着布袋迎面走了过来。
“欸,我这眼睛都望穿了,总算将去年的薪水补齐了,可今年的薪水,还不知道要望到什么时候去呀!”
“手头紧着点吧,让你们家宗岱少买点书吧,你们还年轻,要学会过日子,这北大教授,也就是听起来风光。”
“是呀,听说孟邻他们又准备去坐索?”
“坐索坐索,他们到底是教书先生,还是讨债的打手呀?”
“他们还打手,他们是被人家打好不啦!”
“……”
这几位打红楼出来,应该是刚领了自家男人的薪水,脸上却不见多少欣喜之色,反而愁眉不展。
听着她们唠叨,袁凡脸色一沉。
今年都过去整整半年了,北大居然刚刚发了去年的薪水。
在袁克轸没捐款之前,南开的教师已经欠薪两个月,这已经够苦逼了。
北大居然比南开还要苦逼!
北大的教授们,说是两百三百的高薪,是这时代收入最高的群体。
可谁要是当真,那就饿死没商量。
他们的工资有两个关键词,一个是拖,一个是折。
拖个一年半载是正常,折上再折是普通。
这些个教授,真实的生活状态,是时而揭不开锅,经常债台高筑,最怕的就是家人遇到个疾病,那是真没钱瞧大夫,能把人逼疯。
这些事儿,袁凡是有所耳闻的,可那“坐索”,又是什么鬼?
一旁的纪进元轻声道,“坐,静坐的坐,索,索要的索。”
这么一说,袁凡就了然了,“这是前年六三之后,他们搞的新名堂?”
纪进元点点头,又不说话了。
袁凡说的“六三”,全名叫六三讨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