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刘半农,你娃坟园里头撒花椒,麻鬼!”
四川老乡一看就是常年摆龙门阵的,腹笥甚厚,指着刘半农的鼻子足足骂了二十分钟,刘半农的稿子都记了满满三张,方才停了下来。
刘半农被骂得满脸红光,意犹未尽地问道,“还能骂吗?”
老乡摸摸脑袋,蜀驴技穷,声音有些干吧,“今天就到这儿,等我回去召集几个老乡研究一哈再来!”
刘半农起身将他礼送出门,执礼甚恭,“承蒙指教,欢迎下次再来!”
两边对阵,到了最后,车轮战的人,骂得口干舌燥,好像输了牌九,被骂的人却神情自若,好像吃了全鹿丸。
活人活到了刘半农这样,是一种境界。
唾面自干这样的词儿,在他面前,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。
待四川老乡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,刘半农才回过头来,看到一旁高坐的袁凡,不由得微微一怔。
这是学校的学生吧?
学生胆儿这么肥的么,真敢跑来骂老师?
不过,有骂无类,来得正好!
刘半农抖擞精神,和蔼地道,“这位同学也是来骂我的?憋了多久的怒气了,给你这个机会,开始骂吧,不要有顾虑,尽管骂!”
被他当作学生,袁凡也不辩解,也没有上来张嘴就骂。
客场作战要有风度,不能丢了南开的面子。
刘半农回到桌后坐下,袁凡不紧不慢地道,“刘教授,恕在下直言,您这大张旗鼓地登报召骂,却没有章法,搞得乱七八糟的,怕是出不来什么成果!”
刘半农眼中浮现一丝意外,急切地问道,“这怎么说?”
“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。”
袁凡呵呵一笑,“任何一门学问,都是需要理论联系实践的,您现在只是一通乱骂,只知道纠缠于器用之法,而不知道琢磨这世间的骂人之道,终究落了下乘。”
咝!骂人还有理论?
刘半农好像被人在屁股上扎了一针,噌地站了起来,扶着桌子,“这位先生,请您务必赐教,这骂人之道,是何道理!”
这时候刘半农也发现自己走眼了,眼前这位虽然年轻,却不是学生。
北大可没有开设骂人专业,不是那些个吃饱了没溜的闲散鸟人,谁会去琢磨什么骂人的理论?
袁凡看了看他的桌上,微笑不语。
刘半农循着目光一看,秒懂,赶紧起身给袁凡倒了杯水,歉声道,“失礼了,失礼了!”
刘半农的心境,跟仙佛境界,就是这么一杯水的差距。
袁凡摆摆手,开门见山,“刘教授,据在下之浅见,这骂人之道,共三重境界,分三种方式,有四种载体,可谓是博大精深,不可小觑啊!”
“当真如此高深?”
刘半农赶紧打开小本本,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,认真地等着袁凡示下,生怕漏了一个字儿。
“这骂人的三大境界,是单刀直入、绵里藏针和指桑骂槐。而三种方式,则是行为解构、器物羞辱和生物比喻。”
袁凡浅浅喝了口水,“骂人的四种载体,则是古文、诗词、话本和戏曲!”
刘半农醍醐灌顶,拨云雾而见青天,被人骂了这么些天,今天可算见到真佛了!
他眼眶有些泛红,佩服地看了看袁凡,赶紧将脑袋埋进纸堆,运笔如飞。
等他将头抬起来,袁凡严肃地看着他,“骂人是一门艺术,绝对不是为了骂而骂,而是以骂为手段,达到唤醒人性良知之目的,这就是《礼记》所说的,“圣人作,为礼以教人,使人以有礼,知自别于禽兽”,骂人,并非是一种羞辱,而是痛心疾首的文明呐喊啊!”
刘半农看着笔下的文字,突然有些羞愧,自己这段时间,都干了一些什么?
“下面,我们就开始举例说明,比如说……”
袁凡忽然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,霍然起身,戟指刘半农,厉声骂道,“刘半农,你这个畜牲,你禽兽不如!”
嗷的这一嗓子,如子规夜哭杜鹃啼血,两个脑袋在门外一闪而逝,似乎带着一丝窃笑。
刘半农面皮一紧,整个人都不好了。
他有些纳闷儿,之前被人花式喷成那样,他都当园丁浇花甘之若饴,怎么这位爷一张嘴,自己就有些难受呢?
袁凡骂过之后,笑呵呵地坐下来,“这一句,就是最初级的单刀直入,属于生物比喻,不过,载体用的不当,用的是口语,太过直白粗鄙,要是换上合适的载体,效果就截然不同了,我来给您演示一下!”
刘半农心里咯噔一下,仿佛感受到瘟神之凝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