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话聊斋

第1章 骨篦藏魂

光绪二十五年,暮春,浙北。

古运河的烟雨,是裹着湿气的裹尸布。

卯时三刻,苏珩背着半旧的竹编工具箱,踩碎青石板上的雨珠,走进了乌镇西栅。雨丝密得像筛子眼,沾在他的粗布短衫上,洇出一片深褐,贴在后背,凉得像敷了块冰。

他是个梳篦匠。

祖传的手艺,传到他这辈,已是第三十七代。苏家门里的梳篦,从不用普通桃木,偏爱取运河古堤下的阴沉木,刨成梳齿时要顺木纹、逆木髓,再用蜂蜡反复打磨七七四十九遍,梳齿尖细却不划头皮,梳头时能顺走发间的浊气,是苏州城里曾红极一时的“苏门篦”。

可三年前,一场横祸毁了一切。

父亲为漕运总督的老夫人定制了一把“鹤寿篦”,用百年阴沉木雕刻仙鹤,嵌了七颗珍珠。可老夫人用了不过三日,便突发疯癫,抱着那把梳篦哭喊“有头发缠我脖子”,没过半月就咽了气。总督府认定苏家梳篦藏了邪祟,将父亲打入大牢,抄了铺子。苏珩四处奔走无果,父亲最终病死狱中,而他,成了人人喊打的“邪匠”,只能背着工具箱,沿运河流浪,靠给船夫、小贩修梳补篦糊口。

乌镇西栅比他想象的更冷清。运河两岸的吊脚楼大半空置,黑瓦上长着青苔,屋檐下挂着的旧灯笼被雨水泡得发胀,红绸褪成了暗紫,像凝血的颜色。石板路缝隙里积着发黑的淤泥,踩上去“咕叽”作响,冒出的腥气混着雨雾,钻进鼻腔,让人胃里发紧。

“吱呀——”

巷尾一间破败的杂货铺半掩着门,门轴生锈的声响在雨雾里格外刺耳。苏珩犹豫了一下,走了过去。他的工具箱里只剩最后一块阴沉木边角料,再不揽些活计,怕是要饿肚子了。

铺子里光线昏暗,弥漫着一股霉味和草药混合的气息。柜台后坐着个白发老妪,脸上布满沟壑,眼睛却亮得诡异,像浸在水里的猫眼石。她盯着苏珩背上的工具箱,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:“梳篦匠?”

“是,老夫人。”苏珩拱了拱手,“修梳补篦,也做新篦,用料实在。”

老妪点点头,转身从柜台下拖出一个樟木箱。箱子上了锁,铜锁锈迹斑斑,却刻着细密的缠枝莲纹,一看就是老物件。她掏出一串钥匙,抖着手打开锁,一股更浓重的寒气涌了出来,竟让满室的霉味都淡了几分。

箱子里铺着暗红色的绒布,上面孤零零躺着一把梳篦。

苏珩的眼睛瞬间亮了——那是一把骨篦。

篦身是温润的奶白色,质地细密得看不到毛孔,像是羊脂玉,却比玉更沉。篦齿排列整齐,尖细如针,却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泽。最奇特的是篦身侧面,刻着一圈缠丝纹,纹路纤细,像是一根根缠绕的发丝,顺着骨纹自然延伸,竟像是天然长成的一般。

“这篦子……”苏珩下意识地伸手想去碰,指尖刚要触到篦身,就被老妪猛地按住了手腕。

老妪的手指冰凉刺骨,指甲深陷进他的皮肉:“别动。这是‘缠丝篦’,不是寻常物件。”

苏珩吃了一惊,缩回手。他做了二十年梳篦匠,见过象牙篦、犀角篦、阴沉木篦,却从未见过这般奇特的骨篦。这骨头的质地太过细腻,不像是猪、牛、羊的骨,倒像是……人骨。

这个念头一出,苏珩浑身一寒,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。

老妪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,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:“别怕,不是害人的东西。只是这篦子生了点‘小毛病’,梳齿松了几根,想请你修一修。”

苏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果然见篦齿末端有三根微微松动,缝隙里似乎卡着些黑色的细物,像是干枯的发丝。

“修是能修,只是这材质特殊……”苏珩有些犹豫。这缠丝篦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,他本能地想远离。

“酬劳好说。”老妪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,放在柜台上,银子泛着冷光,一看就是足银,“修好了,这锭银子归你。若是能让它恢复往日的光泽,我再给你加一倍。”

一锭银子,足够他省吃俭用活上三个月。苏珩咽了口唾沫,看了看怀里空空的干粮袋,终究还是抵不过诱惑:“好,我修。只是这篦子材质特殊,我需要找个干燥的地方,仔细打磨。”

“随你。”老妪将缠丝篦递给苏珩,“三日后,你来取。记住,只能你自己修,别让旁人碰它。”

苏珩接过缠丝篦,入手微凉,却不似普通骨头那般冰冷,反而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润,像是有温度一般。他小心翼翼地将篦子放进工具箱,裹紧了油布,转身走出了杂货铺。

雨还在下,雾气更浓了。苏珩走在巷子里,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,回头望去,却只有空荡荡的石板路和摇曳的旧灯笼,雨雾里的影子扭曲变形,像是一个个踮着脚的鬼影。

他加快了脚步,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客栈住下。客栈房间狭小,靠着运河,窗户纸破了个洞,雨水顺着洞口渗进来,在地上积了一小滩。苏珩关好门,将工具箱放在桌子上,迫不及待地取出了那把缠丝篦。

借着桌上油灯的光,他终于能仔细打量这方骨篦。

篦身的缠丝纹果然是天然形成的,那些“发丝”般的纹路嵌在骨缝里,颜色比骨身略深,呈浅褐色,像是真的有头发缠在里面,被骨头吸收了一般。松动的三根梳齿旁,卡着的黑色细物确实是发丝,干枯、脆弱,一碰就断,散落在桌上。

苏珩拿出工具,开始小心翼翼地拆卸梳齿。他的动作轻柔,指尖带着常年握刻刀的薄茧,顺着骨缝轻轻撬动。可就在他的指尖触到篦身内侧时,突然浑身一僵。

篦身内侧,竟刻着一行极小的字,像是用细针刻上去的,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

苏珩凑到油灯下,眯起眼睛。那行字是隶书,娟秀纤细,写的是:“光绪十年,三月初七,沈青禾。”

沈青禾?像是个女子的名字。

难道这缠丝篦的主人,是这个叫沈青禾的女子?可为何要用骨做篦?又为何会出现在老妪的杂货铺里?

苏珩心中疑窦丛生。他继续拆卸梳齿,当第三根梳齿被取下时,他突然发现,梳齿根部的骨槽里,竟嵌着一小块暗红色的东西,像是干涸的血迹。

就在这时,窗外突然刮进一阵阴风,油灯的火苗猛地晃动了一下,屋里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。苏珩下意识地抬头,只见窗户纸上,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。

那影子很高,身形纤细,像是个女子,正贴在窗户上,一动不动地看着他。

苏珩吓得心脏“咚咚”狂跳,猛地站起来,冲到窗边,一把推开窗户。

窗外只有茫茫的雨雾和奔腾的运河水,哪里有什么影子?只有雨水顺着屋檐落下,打在他的脸上,凉得刺骨。

“是幻觉吗?”苏珩喃喃自语,浑身冷汗直流。

他回到桌边,再看那缠丝篦时,却发现刚才嵌在骨槽里的暗红色血迹,竟消失不见了。篦身内侧的那行小字,也变得模糊不清,像是被雾气打湿了一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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