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锅粥的白雾刚漫到林昭眉梢，孙大牙突然像被抽了筋的疯牛般撞向粥桶。
他佝偻的脊背撞在木桶沿上，滚烫的米汤劈头盖脸浇下来，几个凑近看粥的妇人尖叫着跳开，孙大牙却像感觉不到烫似的，反手抓住桶沿往下一掀——他说放粮是放粮！浑浊的粥液混着米粒泼在泥地上，惊飞了几只啄食的麻雀。
林昭的后槽牙咬得发疼。
他看着孙大牙脚边那滩泛着油光的粥，突然想起今早阿狗扒着粮袋缝儿嘀咕的沙沙声。
这汉子脖颈上的刀疤正随着喘息扭曲成青紫色，袖口还沾着没擦净的沙粒——原来昨夜掺沙子进粮袋的鬼蜮伎俩，竟是他干的！
你这缺德鬼！李氏的擀面杖带着风声砸在孙大牙脚边，枣木杖头在泥里戳出个深坑，昨夜老身起夜，瞅见你往楚家军粮袋里塞河沙！
当老身眼花？她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孙大牙鼻尖，眼角的灶灰被气出来的泪水晕成两条黑道，你媳妇要生娃，就该坑别家娃娃？
人群霎时炸开。
抱病儿的妇人揪着孙大牙的破衣襟：我家妞妞三天没尝着米粒！白发老头用拐棍敲他小腿：昨儿我孙子喝了掺沙的粥，硌得满嘴血泡！孙大牙被推得踉跄后退，撞翻了药罐，褐色药汁溅在他沾着粥的裤腿上，像团洗不净的脏污。
林昭抄起烧火棍往地上一杵，火星子噼啪迸溅。
他盯着孙大牙泛红的眼尾——那不是饿的，是昨夜偷摸掺沙时怕被发现，熬红的。
现代社区调解时，王大妈偷拿邻家电费补贴被抓现行，也是这副又狠又慌的模样。都住手！他吼得喉咙发紧，从今夜起，每户派代表领粮。
骚动像被按了暂停键。
几个青壮流民抹着脸上的粥汤抬头，李氏的擀面杖悬在半空，孙大牙捂着被踢疼的腰蜷成虾米。
林昭从怀里摸出皱巴巴的牛皮纸，上面密密麻麻画着他用现代社区网格表改的分粮册：孩童双倍配给，老弱病残优先。他指节敲了敲纸页上桃花村1组流民2棚的标记，阿狗记户数，李婶查人数，我盯着秤——再有人耍鬼心眼儿......他拍了拍腰间的火药犁，铁面在暮色里泛着冷光，这犁头能翻地，也能翻人。
昭哥！小棠的药碗掉在地上。
林昭转身时，正看见妹妹扶着帐篷杆剧烈咳嗽，帕子掩着嘴，指缝里渗出一丝暗红。
他心口猛地一揪，刚要冲过去，阿狗的尖叫刺穿了吵闹：那些人！
腰间都别着铁片！
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转向流民群外围。
暮色里，七个裹着破棉袄的身影正往暗处缩，可那藏在袖管下的铁片还是闪了光——不是农家的镰刀，是打磨过的刀刃。
林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，他想起越州城墙上贴的告示：缉拿反贼林昭，首级赏银千两。
这些人，怕不是贵族派来的细作。
系统提示音突然炸响。
淡金色光幕在眼前铺开，临时社区管理术解锁的字迹比以往更亮，还附着行小字：基础配给制+流民网格化+危机预警。
林昭盯着光幕，突然笑了——就像当年社区推行楼栋长制度时，张叔第一个举手表态的那种踏实的笑。
李婶。他弯腰捡起小棠的药碗，药汁在碗底晃出细碎的光，小棠的药......
拿好。李氏往他怀里塞了团软乎乎的东西，是晒干的艾草，给小棠姑娘煮水喝，她咳血时能暖些。老人的手背上还沾着粥汤，却把最干燥的艾草挑出来，老身瞧着，你这法子能成。
林昭攥紧艾草，艾草的苦香混着粥香钻进鼻腔。
他抬头时，正看见李大牛扛着铁锹从北边水塘方向过来，裤脚沾着湿泥，脸色比暮色还沉。昭哥......李大牛张了张嘴，又把话咽回去，铁锹头在地上拖出条深痕，我先去修灶。
林昭望着他的背影，突然闻见风里飘来股怪味——不是粥香，不是药苦，是种腥甜的、混着水草的腐味。
他皱了皱眉，低头替小棠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，却没注意到李大牛蹲在水塘边时，裤脚滴下的水在泥地上晕开，里面漂着片碎布，像极了流民常穿的粗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