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州城头的“林”字大旗，在江南初秋的风中猎猎作响，像一团烧穿了灰暗天穹的烈火。
城内秩序初定，虽然街道上仍可见战争的余烬，但往来行走的百姓眼中，却多了一丝久违的安宁与希冀。
他们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流民，而是这座城邦的新主人。
就在这百废待兴的微妙时刻，一列车马自城外官道缓缓驶来，与城中朴素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。
为首的是一辆黑漆楠木马车，车身雕梁画栋，四角悬挂着精致的流苏铜铃，拉车的骏马神骏非凡，一看便知价值不菲。
车队在城门处被拦下，守城的兵士们手持长枪，目光警惕。
他们大多是跟随林昭一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流民，对这些衣着光鲜的士族老爷有着天然的仇视。
车帘掀开，走下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。
他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，腰束玉带，面容俊朗，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儒雅与从容。
他并未因兵士的无礼而动怒，只是微微一笑，声音温润如玉：“在下赵明轩，奉清君侧联盟之命，特来拜见林昭林大人。还请诸位通报一声。”
“清君侧联盟？”一个兵士头目冷哼一声，握紧了手中的刀柄，“一群国贼乱党，也配称‘清君侧’？我们将军岂是你们想见就见的！”
赵明轩眼神深处闪过一丝轻蔑，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，反而拱手道：“这位将军误会了。天下大势，分久必合。林大人乃人中之龙，何必与草寇为伍，自误前程？我此来，是为林大人，也是为这江南万千百姓，带来一条真正的阳关大道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兵士耳中，带着一种令人难以反驳的自信。
消息很快传到了府衙。
林昭正在与苏晚晴核对城中粮草账目，听闻此事，他只是淡淡地抬起头，眸光深邃如夜。
“赵家的人？清君侧联盟？”林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，“他们倒是来得快。让他们进来。”
苏晚晴放下手中的笔，秀眉微蹙：“只怕来者不善。”
“鸿门宴也得闯一闯。”林昭站起身，眼中战意升腾，“我倒要看看，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门阀，能说出什么花来。”
府衙大堂之内，一场特殊的晚宴正在进行。
说是晚宴，桌上却无山珍海味，只有大块的炖肉、粗粮炊饼和几碟时令素菜，这是越州守军的伙食标准。
林昭就是要用这种方式，告诉赵明轩，他与那些耽于享乐的士族，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。
赵明轩端坐席间，看着眼前的粗茶淡饭，脸上依旧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，仿佛在品尝琼浆玉液。
他放下筷子，目光扫过在座的林昭、苏晚晴以及侍立在旁的楚月，最终停留在林昭身上。
“林大人年纪轻轻，便能攻下越州这等坚城，麾下将士用命，百姓归心，实乃当世枭雄。”赵明轩开口，先是一通吹捧，“我赵家家主，对大人亦是赞赏有加。他常说，若大周的年轻俊彦都如林大人这般，何愁天下不太平？”
林昭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，一饮而尽，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，眼神却愈发清明：“赵先生有话不妨直说。你我之间，不必绕这些圈子。”
“好！林大人快人快语！”赵明轩抚掌一笑，身体微微前倾，压低了声音，却带着一股莫大的诱惑力，“当今天子昏聩，朝政废弛，我等江南士族联合起来，高举清君侧大旗，乃是顺天应人之举。林大人手握雄兵，与其带着这些……这些百姓在乱世中挣扎，不如归顺联盟。家主已经许诺，只要林大人点头，江南总督之位，便是大人的囊中之物！届时，你我两家联手，共治天下，岂不美哉？”
“共治天下？”林昭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，他指了指门外，“赵先生可曾看到那些正在分发粮食的兵士，可曾听到那些领到救济后喜极而泣的百姓？他们，在你们眼中，是‘草寇’，是‘流民’，是随时可以舍弃的代价。而在我林昭眼中，他们才是这天下的根基！”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如同金石交击，在大堂内回响：“你所谓的共治天下，不过是换一批人坐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罢了！我林昭要的天下，是人人有饭吃，人人有衣穿，人人有尊严的天下！与尔等，道不同，不相为谋！”
赵明轩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僵硬，他没想到林昭竟如此油盐不进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将目光转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苏晚晴。
“苏小姐。”他换上了一副更为温和的语气，“苏小姐才智过人，曾为京都第一才女，想必更能看清时局。良禽择木而栖，贤臣择主而事。林大人少年意气，固然可嘉，但终究是螳臂当车。小姐若能弃暗投明，以你的才学，在联盟之中必能得到重用，辅佐明主，成就一番不世之功，远胜于在此地……蹉跎光阴。”
这番话既是拉拢，也是一种隐晦的威胁，暗示林昭前途渺茫。
不等林昭开口，苏晚晴便抬起清冷的眸子，直视着赵明轩，嘴角噙着一抹讥诮的冷笑：“赵先生过誉了。晚晴不过一介女流，没什么大抱负。只是自幼读圣贤书，明白一个最浅显的道理——水能载舟，亦能覆舟。谁视百姓为水，谁视百姓为草芥，我还是分得清的。我只愿辅佐真正为民之人，哪怕前路再多荆棘，也心甘情愿。”
她的话语轻柔，却字字诛心，直接将赵明轩的“明主”论打得粉碎。
一直侍立在林昭身后，强忍着怒火的楚月，在听到赵明轩企图挖墙脚时，再也按捺不住。
她本就是江湖儿女，性格刚烈，哪里受得了这等阴阳怪气的挑拨。
“锵！”
一声清脆的剑鸣，楚月手中的长剑已然出鞘半寸，剑刃寒光四射，杀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堂。
“你这奸贼，再敢胡言乱语，蛊惑人心，姑奶奶现在就斩了你！”
赵明轩脸色大变，他身边的两个护卫也立刻紧张起来，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。
大堂内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，一触即发。
“楚月，退下。”林昭的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楚月一愣，有些不甘地看向林昭，但还是收剑入鞘，只是那双杏眼依旧死死地瞪着赵明轩，像一头护食的母豹。
林昭制止了楚月，并非是怕了赵家，而是他想听听，这位使者还能亮出什么底牌。
看清敌人的所有图谋，才能做出最精准的反击。
“让他把话说完。”林昭淡淡地道。
赵明轩惊魂稍定，整理了一下衣袍，强作镇定。
他知道，怀柔之策已经彻底失败，只能拿出最后的筹码了。
“林大人，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，我也不再拐弯抹角。”他冷下脸来，图穷匕见，“你盘踞越州，看似风光，实则已是四面楚歌。联盟大军不日便将兵临城下，届时玉石俱焚，你手下这些刚刚看到一丝希望的百姓，将再度陷入战火。你于心何忍？”
他顿了顿，抛出了最后的诱饵：“家主念你也是个人才，不愿你这般青年才俊就此殒命。你若肯立刻退出越州，带人退回山中，自保即可。赵家……愿赠黄金万两，白银十万两，作为你的安家之资！这笔钱，足够你和你的部下富足一生了。”
用钱收买。
这是士族们最惯用，也自认为最有效的手段。
在他们看来，世间万物，皆有价格。
所谓的理想与抱负，不过是价码不够高罢了。
林昭笑了，笑得无比轻蔑。
黄金万两？
他身后站着的，是千千万万条被逼到绝路的人命！
就在这时，一名亲兵快步走入大堂，躬身禀报：“将军，门外有一名青年士子求见，说有万分紧急之事，关乎我军生死存亡！”
林昭眉头一挑：“让他进来。”
片刻后，一个身穿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的青年快步走进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