宴会次日的清晨，天光微亮，一场席卷江南的无声风暴已在悄然酝酿。
周文达府上的密使，如同一只夜行的狸猫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林昭的临时府邸。
他带来的，是周文达这位江南士绅领袖的“善意”。
“林大人，”密使躬身垂首，语气恭敬却难掩一丝试探，“我家主人对大人兴办新学、教化万民的宏愿钦佩不已。愿即刻捐出十万两白银，助大人修建学堂。只是……我家主人也希望，能为新政的推行尽一份绵薄之力，参与到新政的监督之中，以确保政令通达，不被奸佞小人所蒙蔽。”
好一个“参与监督”！
林昭端坐于堂上，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，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。
他心中冷笑，周文达这条老狐狸，终究是露出了尾巴。
所谓的捐赠，不过是投石问路；所谓的监督，更是想在新政这块大蛋糕上，安插自己的眼线，甚至妄图将他林昭架空，成为一个盖章的傀儡。
十万两银子，确实是一笔巨款，足以在江南建起数十座崭新的学堂。
但这点钱，与整个江南的未来相比，不过是九牛一毛。
林昭的敲击声戛然而止。
他抬起眼，目光如利剑般刺向那名密使，令后者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。
“回去告诉你家主人，”林昭的声音平淡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，“钱，我收下。但这监督权，不是他想的那个监督权。我江南府，即将推行‘网格化’田亩人口精细管理。他周家若想以身作则，成为表率，就必须第一个接受清查，将名下所有田亩、商铺、人丁尽数上报，不得有半分隐匿。若被查出，所有隐匿资产，加倍罚没！”
“这……”密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。
网格化管理？
这是何等霸道的新词！
将田亩人丁全部上报，那周家几代人藏匿下来的财富，岂不是要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？
加倍罚没，更是要挖周家的根！
“要么接受，要么把钱拿回去。”林昭端起茶杯，轻轻吹了吹热气，下了逐客令，“我林昭的新政，不需要一个心怀鬼胎的‘监督者’。我需要的是，遵纪守法的纳税人。”
密使失魂落魄地离去。
他知道，林昭这石破天惊的条件，将在江南士绅阶层中掀起何等的滔天巨浪。
而这，仅仅是开始。
三日后，江南商贾大会在府衙前的广场上召开。
江南之地，自古富庶，商贾云集。
此刻，广场上人头攒动，数百名身着绫罗绸缎的商贾巨富聚集于此，他们是这片土地上经济命脉的掌控者。
他们神色各异，有的面带忧虑，有的暗藏不屑，更多的人则是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，等待着决定他们命运的审判。
林昭一身青色官袍，立于高台之上，身姿挺拔如松。
他的身后，是那面象征着朝廷威严的“明镜高悬”牌匾。
“诸位，”林昭的声音通过一个简易的扩音铁筒，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，“今日召集大家前来，只为一件事——公平！”
“公平？”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。
“对，公平！”林昭声调陡然拔高，“自今日起，我江南府将推行全新税法！废除一切苛捐杂税，只收商税与田税！税率公开，标准统一！”
话音未落，他身旁的苏晚晴便指挥着衙役，将一块巨大的木牌立于高台中央。
木牌上，用最清晰的字迹写着新政的细则，从一针一线的商品，到一亩一分的土地，税率写得清清楚楚，一目了然。
更让所有商贾瞠目结舌的是，木牌旁边，还立着另一块牌子，上书四个大字——“透明税簿”！
“这本税簿，将记录江南每一户商家、每一位地主缴纳的税款。每月更新，立于府衙门口，供全城百姓查阅、监督！”林昭的话，如同一道惊雷，在人群中炸开。
“什么？！”
“把我们交多少税都公布出去？”
“这……这岂不是把我们的家底都亮给别人看了！”
议论声如同沸水般鼎沸起来。
苏晚晴适时上前一步，她清丽而温婉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：“诸位乡亲，诸位老板，请稍安勿躁。林大人的新政，并非要与大家为敌。恰恰相反，这正是为了保护每一位合法经营的商人。过去，官吏贪腐，税吏盘剥，大家交了多少税，有多少真正入了国库，又有多少进了私人的腰包？如今，税簿透明，每一笔钱的去向都清清楚楚，谁也无法再从中动手脚。只要大家依法纳税，官府便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，再无人敢随意勒索敲诈！”
她的话，说到了许多中小商人的心坎里。
他们深受胥吏盘剥之苦久矣，这“透明税簿”固然让他们没了隐私，却也斩断了那些伸向他们钱袋的黑手！
一时间，不少人露出了意动的神色。
就在此时，一声厉喝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。
“一派胡言！”人群中，江南首富顾远舟排众而出，他脸色铁青，指着林昭怒斥道，“什么狗屁新政！这分明是要将我们商贾的血肉抽干，骨髓榨尽！我顾家三代经营，凭本事赚来的家业，凭什么要向你一个黄口小儿尽数报备？诸位，今日他能让税簿透明，明日就能闯进你家后院清点家产！我们若是退了这一步，往后就只能任他宰割了！”
顾远舟在江南商界积威甚重，他这一煽动，立刻让一些本就心怀鬼胎的大商贾、大地主找到了主心骨，纷纷跟着鼓噪起来。
然而，他们低估了林昭的决心，更低估了人心的向背。
大部分中小商贾已经看清了局势，与其跟着顾远舟这种旧势力的代表一条道走到黑，不如拥抱新政，换一个公平安稳的营商环境。
“我等支持林大人！愿为新政表率！”一名绸缎庄老板高声喊道。
“对！我们受够了那些税吏的嘴脸！支持新政！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