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烈跟在林昭身后，满心困惑与焦灼。
作为林昭的亲卫统领，他想不通，为何在这登基前的最后一夜，未来的天子要舍弃固若金汤的皇宫，反而要去全京城最龙蛇混杂的安民屯。
那地方连三教九流都嫌弃，是流民与乞丐的聚集地，寒风一吹，能把人的骨头缝都冻裂。
车轮压过青石板路，发出沉闷的咕噜声，渐渐地，路面变得泥泞不堪。
马车外的景象，由雕梁画栋的朱门大户，变成了低矮破败的窝棚。
刺骨的寒风卷着不知从哪飘来的煤灰和酸腐气味，钻进车厢的缝隙。
“主公，安民屯到了。”韩烈低声禀报，手已按在刀柄上，警惕地扫视着四周。
然而，预想中的混乱与嘈杂并未出现。
马车停稳，车帘掀开的瞬间，连韩烈这等见惯了沙场血海的汉子，也忍不住瞳孔一缩。
车外，不是空寂的陋巷，而是一片黑压压的人海。
上千名流民，衣衫褴褛，面黄肌瘦，却都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，静静地跪在泥泞的雪地里。
他们没有喧哗，没有哭喊，只是沉默地跪着，任凭雪花落在他们单薄的肩头，融化成冰冷的水迹。
那份寂静，比任何呐喊都更具震撼人心的力量。
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，拄着一根歪斜的木棍，颤巍巍地从人群中走出，正是安民屯的管事老王。
他浑浊的双眼噙满泪水，声音嘶哑而颤抖：“林大人……草民们知道您明日就要登基为帝，我们……我们不求任何封赏，不求一官半职，只求……只求能在这最近的地方，亲眼看着您穿上那身龙袍。”
他的话音未落，几个半大的孩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。
他们冻得小脸通红，手上却小心翼翼地捧着几件“宝贝”。
那是一顶用废纸壳粘成的“皇冠”，一袭用破布条缝成的“龙袍”。
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——我们的皇帝。
这几个字，像一柄重锤，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林昭的眼眶瞬间红了。
他没有丝毫犹豫，推开车门，径直走了下去。
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，他脱下了脚上的靴子，赤着双脚，一步一步踏进了那冰冷刺骨的雪地里。
雪的寒意仿佛利刃，从脚底直刺心脏，但林昭却浑然不觉。
他走到那几个孩子面前，缓缓蹲下身，目光与他们平齐。
他没有去接那顶纸冠，而是从一个孩子手中，接过另一顶用干枯的麦秆精心编成的冠冕。
麦秆，是粮食的根，是百姓的命。
他将这顶麦秆冠冕，郑重地、缓缓地戴在了自己的头顶，仿佛在进行一场远比明日登基大典更为神圣的仪式。
“这，”他的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，带着一丝哽咽与无尽的坚定，“才是真正的冠冕。”
话音落，跪在地上的上千流民再也抑制不住，一片压抑的抽泣声在寒夜中响起。
随行而来的楚月，身上披着华贵的狐裘，看着眼前这一幕，她快步上前，低声道：“林昭，你明日就是天子了，万金之躯，为何还要受这份苦？这雪地有多冷，你不知道吗？”
林昭没有回头，只是抬起手，指向遥远的、被夜色笼罩的北方长城轮廓。
他的声音穿透风雪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：“你看那里，那些正在连夜修补城墙的人，在过去的史书里，他们叫‘囚’，叫‘奴’，叫‘贼’。但在我的新朝，他们只有一个名字，叫‘工’，是靠双手吃饭的工人！”
他转过身，目光灼灼地看着楚月，也看着所有人：“我若今夜住进了那温暖如春的紫禁城，享受着锦衣玉食，那我就会忘了这雪地的温度，忘了他们的苦。那一刻，我林昭，就和我推翻的那个旧王朝，再无区别。当我忘了这雪有多冷，那我的新朝，也就死了！”
一番话，掷地有声，让楚月和韩烈等人如遭雷击，怔在原地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