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
燕凛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千钧的重量,砸在寂静的梅林雪地上,也砸在苏妧的心头。寒风卷着雪沫,掠过她低垂的眉眼,带来刺骨的凉意。
苏妧维持着屈膝行礼的姿态,肩膀微微瑟缩,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一丝因寒冷而生的颤音:“回陛下,臣妾……臣妾久病初愈,心中烦闷,见今日雪景甚好,便想来梅林走走,散散心……不知陛下圣驾在此,惊扰了陛下,臣妾罪该万死。”
她将理由归结为“散心”,合情合理,且并未提及任何与宸妃相关之事。语气中的畏惧也是实实在在,任谁看了,都只会觉得这是一个不小心冲撞了圣驾、吓得魂不附体的低位妃嫔。
燕凛墨色的瞳孔深邃如渊,紧紧攫住她。他阅人无数,自然能分辨出真实的恐惧与伪装。此刻跪在雪地里的女子,那微微颤抖的身躯,苍白的脸色,以及眼神中纯粹的惊慌,都不似作伪。
难道……方才那一眼,真是他酒醉后的错觉?是因为近日朝务繁忙,加之对婉婉的思念愈发蚀骨,才产生了幻视?
这个念头让他心头愈发烦躁。他厌恶一切脱离掌控的感觉,包括他自己不受控的思绪。
“抬起头来。”他再次命令,声音依旧冰冷,但之前那骇人的杀意似乎收敛了些许。
苏妧依言抬头,目光却不敢与他对视,只怯怯地落在他的龙纹靴尖上。长长的睫毛上沾了些许未化的雪粒,随着她细微的颤抖而轻轻颤动,像受冻的蝶翼。
燕凛看着她这副模样,与记忆中婉婉明媚张扬、甚至带着几分狡黠的模样截然不同。婉婉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如此怯懦的神情。她总是笑着的,像个小太阳,即便偶尔生气,也是鲜活灵动的。
不是她。
永远不可能是她。
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刺,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,带来一阵尖锐的钝痛。随之而来的,是一种近乎迁怒的暴戾。既然不是婉婉,那这张相似的脸,留着还有什么意义?只会徒增烦恼!
他眼底刚刚平息下去的阴鸷再次翻涌,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。
苏妧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气息的变化。不好!他起了杀心!是因为确认了她不是宸妃,觉得失去了“替身”的价值,甚至因那张相似的脸而感到被冒犯了吗?
电光石火之间,苏妧脑中飞速旋转。必须立刻扭转他的想法!不能让他沉浸在“失去替身”的失望和暴怒中!
就在燕凛薄唇微启,那冰冷的处置命令即将出口的刹那——
苏妧忽然再次俯身,额头轻轻触在冰冷的雪地上,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、却又奇异的平静:
“陛下,臣妾冲撞圣驾,自知有罪,不敢祈求宽恕。然,臣妾久居深宫,常闻陛下文治武功,威加海内,心中……心中仰慕已久。今日得见天颜,虽死无憾。只是……臣妾幼时曾习得一舞,名为《破阵》,粗陋不堪,愿在陛下面前献丑,以此……以此向陛下请罪,亦算是……全了臣妾一点微末的仰慕之心。”
她的语速不急不缓,言辞恳切,却又带着一种与她此刻怯懦外表不符的、近乎莽撞的勇气。她没有求饶,反而提出要献舞请罪?还是什么《破阵》?
燕凛到了唇边的话顿住了。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雪地里的女子,玄色的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。
仰慕?请罪?献舞?《破阵》?
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,与他认知中后宫女子邀宠的伎俩截然不同。那些女人,要么哭哭啼啼祈求怜惜,要么搔首弄姿试图勾起欲望,何曾有人会在他盛怒之下,提出要跳一支听起来便与柔媚无关的《破阵》?
而且,她说是“仰慕”他的“文治武功”?而非因他帝王身份或……与婉婉相似的容貌?
一种极其微妙的新奇感,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粒微尘,悄然荡开了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涟漪。
他倒要看看,这个胆大包天、言行矛盾的替身,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。
“准。”
一个字,冰冷依旧,却暂时驱散了那即将降临的死亡阴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