宴席草草收场。宗亲大臣们如蒙大赦,匆匆行礼告退。太后也显得疲惫不堪,在崔嬷嬷的搀扶下回了慈宁宫。
卫琳琅随着众人退出麟德殿,走在清冷的宫道上,夜风拂面,带着未散尽的寒意。她能感觉到,身后那道属于慕容枭的、深沉而复杂的目光,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,直到她转弯消失在宫墙之后。
回到听雪轩,关上房门,隔绝了外界的一切。卫琳琅靠在门板上,轻轻吁出一口气。今晚的变故,虽然惊险,却也将一些事情推到了明面。慕容枭的情绪显然受到了巨大冲击,这对她而言,既是危险,也是机会。一个情绪剧烈波动的人,往往更容易露出破绽,也更容易被影响。
她需要好好想想,接下来该如何利用这场“和节惊雷”。
然而,没等她想出下一步,另一场更直接的风暴,已悄然袭向慈宁宫。
太后自麟德殿回来,便一直闷闷不乐,眉头紧锁。端郡王的话,无疑勾起了她最不愿回忆的伤痛。永和十七年冬,不仅是先皇后命运的转折点,也是她与先帝关系出现裂痕的开始,更是她心中对儿子慕容枭挥之不去的愧疚与担忧的根源。那一夜的火,丢的不仅是玉,似乎也烧掉了很多东西——信任、安宁,还有那个曾经温婉爱笑的儿媳,和那个活泼聪颖的孙儿。
积郁于心,加上年事已高,旅途劳顿(正月里刚去寺庙祈福回来),太后当夜便发起了高热,噩梦连连,口中含糊不清地呓语,一会儿喊着先帝的谥号,一会儿叫着先皇后和慕容枭的小名,一会儿又惊恐地说“火!好大的火!”,把守夜的崔嬷嬷和宫女们吓得魂飞魄散。
太医连夜被召入慈宁宫,诊脉后说是“急怒攻心,外邪内侵,痰迷心窍”,病情来势汹汹,开了方子,施了针,但太后高热始终不退,呓语不断,情况十分凶险。
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乾元殿。
慕容枭正在灯下审阅龙骧卫关于搜寻沈嬷嬷的最新进展(依然没有实质性突破),闻讯猛地起身,案上的茶盏被带倒,茶水泼了一地。
“母后!”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,眼中闪过罕见的慌乱与暴怒,“一群废物!太医院是干什么吃的!”他再顾不上其他,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大氅,疾步冲出殿外,朝着慈宁宫方向飞奔而去。李德全和侍卫们慌忙跟上。
慈宁宫内灯火通明,药气弥漫。太后躺在凤榻上,双目紧闭,脸色潮红,呼吸急促,额上覆着冷毛巾,嘴唇不断开合,发出破碎的呓语。
慕容枭冲入寝殿,看到母亲如此模样,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痛得他几乎窒息。他扑到榻前,握住太后滚烫的手,声音嘶哑:“母后!母后!儿臣在这里!您睁开眼睛看看儿臣!”
太后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,挣扎着想要睁眼,却只是徒劳地动了动眼皮,呓语声更加急切混乱:“……玉……我的玉……暖暖的玉……别抢……别烧……渊儿……我的渊儿怕黑……别关着他……火……好大的火……救命啊……”
“渊儿”是慕容枭的小名。太后在昏迷中,竟然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恐怖的夜晚,惦记着丢失的玉佩,惦记着被恐惧笼罩的幼子,呼喊着救命。
慕容枭心如刀绞,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,那压抑了二十多年的痛苦、愤怒、无助和恐惧,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翻腾咆哮,几乎要冲破他冷酷的外壳喷涌而出。他死死咬着牙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才勉强维持住一丝理智。
“太医!太医呢!”他转头厉吼,那声音中的戾气吓得殿内宫人瑟瑟发抖。
院判连滚爬地过来,战战兢兢地回禀:“陛下息怒!太后娘娘这是急症,痰热壅盛,心神受扰,臣等已用了最好的药,施了针,但……但娘娘年事已高,心结深重,这病……来得凶猛,需得缓缓图之,更要紧的是解开娘娘心结,令其心神安定啊!”
心结!又是那该死的心结!那场火,那块玉,母后的病,他失去的童年和温暖……一切都是源于那场该死的阴谋!
慕容枭猛地站起身,胸膛剧烈起伏,眼中翻涌着毁灭一切的疯狂。他需要发泄,需要找到罪魁祸首,需要彻底终结这纠缠了他二十多年的噩梦!
然而,目光扫过母亲痛苦的面容,那疯狂又被他强行按捺下去。现在最重要的是救母后。
解开心结……如何解?谁能解?
一个念头,如同黑暗中闪现的火花,突兀地跳入他的脑海——卫琳琅!她手中的玉佩!母后昏迷中仍在念叨“暖暖的玉”!那块玉佩,是否真的蕴含着某种能安抚心神、甚至与母后产生感应的力量?卫琳琅她……是否也能通过玉佩,做些什么?
这个想法毫无根据,近乎荒谬。但此刻心急如焚、几近绝望的慕容枭,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,哪怕那稻草脆弱不堪。
“去听雪轩!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,“传卫国公主!立刻!马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