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雪重,窗外又覆新白。细碎的雪粒簌簌地敲打着窗棂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云依依辗转反侧,素玉那番话如同附骨之疽,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。她轻轻侧身,借着窗外雪光,看见彩月蜷缩在床榻外侧,睡得正熟,鼻息均匀绵长。
我若是也能这般心中无忧,该多好。云依依无声地叹了口气,小心翼翼地掀开锦被。寒气立刻顺着缝隙钻进来,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。她踮起脚尖,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,每一步都小心翼翼,生怕惊醒了熟睡的丫鬟。
来到窗前,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。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粒扑面而来,吹散了她鬓角的碎发。远处嵰雪万重,近处的庭院已凝霜雪,苍茫一片。这样的雪夜,应与十六年前何其相似...
素玉的讲述犹在耳畔:
那日的雪比今年的还要大。老宅虽是破旧,老太太还是让上下张灯结彩,就为了图个喜庆。凌寒霜的产期本在下月,谁料竟在子夜时分突然发作。云老太太急得团团转,指派素玉速去寻稳婆。
凭什么要我去?素玉当时满心不情愿。她与凌寒霜素有嫌隙,那翠喜又在旁边阴阳怪气:有些人啊,平日里偷奸耍滑,关键时候就指望不上。
素玉见推脱不掉,气得摔门而出。寒风呼啸,吹得她睁不开眼。厚重的积雪没过脚踝,每走一步都艰难万分。因出门急,她未穿斗篷,只得裹紧单薄的小袄,牙齿不住地打颤。
这鬼天气...她暗自咒骂。最近的村落少说也有五里路,这样的风雪夜,怕是要走到天亮。她越想越气,索性找了块避风的石头坐下,打定主意熬上一个时辰就回去复命。
就在这时,东北方隐约传来人声。素玉眯起眼睛,看见一老一少两个身影踏雪而来。老妇约莫五十出头,身形瘦削,边走边对身旁的年轻女子说:今儿接生的那孩子生得真俊,眉眼像极了他爹...
素玉眼前一亮,这不正是现成的稳婆?她急忙起身招呼:老人家留步!
那稳婆听说又要接生,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:老婆子我今日已接生三回,实在乏得很。她拍了拍干瘪的肚子,这一日,已经连口热饭都没吃上,明日还要赶早去李家村,你还是往前去另请高明吧。
素玉急得直跺脚,想着回去交不了差,免不得要被云老太太一顿骂,只得咬牙褪下腕上玉镯。这是她攒了三年月钱才买的,平日里宝贝得很。此刻也顾不得许多,一把塞进稳婆手里:老人家,求您救命!
老妇摸着温润的玉镯,眼中闪过一丝贪婪。她假意推辞几下,终于勉为其难地应下。
回到宅院,凌寒霜已经疼得面色惨白。稳婆装模作样地检查一番,突然惊叫:哎呦,真真不好!胎位不正!说着就在产妇肚子上胡乱揉按。
啊——凌寒霜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。素玉站在门外,听得心惊肉跳。那惨叫声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,直到东方泛白,才传来婴儿微弱的啼哭。
稳婆匆匆交代几句就慌忙离去,连赏钱都没顾上拿,身影很快消失在雪地中。当夜,凌寒霜血崩而亡,阖家只道她是命中劫数。
素玉原本以为也这般以为,直到某个午后,她偶然听见玥儿与珍姐在廊下私语。
当时明明已经看见孩子的头顶了...玥儿压低声音,怎么还说胎位不正?
珍姐神色慌张: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懂什么?快别胡说!
二人见素玉走近,立刻噤若寒蝉。但那闪烁的眼神、怀疑的模样,却让素玉起了疑心。她忽然想起那个行色匆匆的稳婆,手腕上那颗殷红的痣...
姑娘!彩月的惊呼将云依依从回忆中拉回,她敞着外袄,手忙脚乱地提来云依依的绣鞋:您怎么光着脚站在这里?这寒冬腊月的,若是着凉可怎么好?
云依依任由彩月为自己穿鞋,目光仍停留在墙上贴的画像上。这是她根据素玉的描述,连夜绘制的稳婆画像。
二娘说她身形瘦削,长脸细眉...云依依喃喃自语,这样的相貌实在太普通了。她纤细的手指抚过画中人的手腕,唯有这颗红痣还算是个特征。
彩月倒了杯热茶递来:姑娘别太忧心。就算找到那人,官府最多判个庸医害人。都过去十六年了,说不定她造孽过多,早一命呜呼了。
哪怕一丝希望,我也一定要找到她。云依依打断道,声音虽轻却决然无比。“明儿个我和二娘她们去石浦村看看,你就在这等我回来。”
次日清晨,一辆青布马车碾着厚厚的积雪,缓缓驶向石浦村。云依依裹着秦思姵送的狐裘大氅,怀中抱着暖炉,却仍觉得寒意刺骨。素玉和珍姐坐在对面,三人都沉默不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