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再次降临，喧嚣了一整天的上林苑工地终于安静下来。
楚云独自一人站在一处刚刚搭好的木制高台上，俯瞰着这片巨大的工地。
月光下，那些新翻的泥土、堆积如山的木料和石块，像一头头蛰伏的巨兽。
他不喜欢这种感觉。
大权在握时，他怕得要死；如今看似清闲，他却怕得更厉害。
因为他不知道那把悬在头顶的刀，究竟什么时候会落下来。
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。
楚云没有回头，他知道是谁。
在这京城里，敢在这个时候，用这种方式来找他的，只有一个人。
“国公爷真是好兴致。白日里指挥万千工匠，夜晚还要独自欣赏自己的杰作。”
长乐公主清冷的声音响起，她不知何时已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夜行衣，少了几分皇家贵气，多了几分江湖儿女的英姿。
“公主殿下深夜到访，就不怕被御史台的人看见，参你一本与外臣私相往来吗？”
楚云转过身，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。
长乐公主走到他身边，与他并肩而立，目光同样投向那片工地。
“我只是想来亲眼看看，那个曾经在沙盘前指点江山，决胜千里之外的安国公，是如何变成一个只知享乐的富家翁的。”
她的语气里，带着掩饰不住的失望，
“楚云，你真的放弃了吗？为了富贵，为了安逸，你连自己的追随者，连自己的理想，都不要了？”
她想起了下午赵莽和霍山离开时那黯然神伤的背影。
楚云沉默了片刻，忽然问道：
“殿下，你知道此战过后，我汉国有多少从军中退下来的伤残士兵吗？
你知道又有多少因为战争结束，而无工可做的工匠吗？”
长乐公主一怔，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个。
“少说也有数万人。”
楚云的声音变得低沉，
“这些人，为国流过血，出过力。如今仗打完了，他们没了生计，就会变成流民。
数万青壮年流民聚集在京城重地，会发生什么，殿下比我更清楚。”
长乐公主冰雪聪明，瞬间明白了什么，美目中闪过一丝讶异。
“所以……”
“所以我需要一个名目，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的名目，把这些人用起来。
还有什么，比我这个居功自傲、骄奢淫逸的安国公，为自己修建一座奢华府邸，更合理的理由呢？”
楚云苦笑一声，“我花的每一分钱，都是在给他们一口饭吃。这是第一只鸟。”
他指着这片工地，继续说道：
“我将这个工程，分包给了许多中小商户，让他们去组织人力，采买物料。
这就能盘活整个京城的商业。战时经济，必须平稳地过渡到和平时期的经济，否则，国家就会生病。
这是我要射下的第二只鸟。”
长乐公主彻底被震撼了。
她只看到了表面的奢靡，却完全没看到这背后对国家经济的深层考量。
这种以工代赈、刺激内需的思路，完全超出了这个时代的认知。
